公民寫手

記「宜蘭小田田」半年心路:This is the 農村!

八月二十日,插秧後第一百二十五日,「處暑」前兩天,晚上九點。「立秋」過後,雖然白天的太陽仍然毒辣,晚上的晴朗夜色卻已有陣陣涼風。平常此時我們應該早就疲累地回到臺北街頭,今天卻還在青松大哥家的後院,包裝小田田的最後一批出貨。從月色下朦朧的山影,忙到只剩黑暗中的星星,一切工作完畢後,已經超過九點半了。

青松大哥對我們說:「恭喜你們畢業。」餅人班長苦笑:「這句話從收割季講到現在了。」其實農事是做不完的。不過我們確實完成階段性的任務,秋天是小田田稍微放鬆,休養生息的時節。此時也許還適合回顧這半年走出的小徑,看看路上忽略了哪些風景。

昏昏欲睡的午後,最後一次包裝出貨。(吳佳玲攝)

雖然是一群懵懂的青年,但也獲得了前輩的一些肯定

從今年二月開始,我們五、六個人,包括思偉、佳玲、小毛、亭喬、都留俊太郎,以餅人班長為首,每個禮拜都坐客運到宜蘭青松大哥家,跟著他學習種田。學著對兩分地的稻子負責,也觀摩一個農民的日常生活。三月底插秧了,經過種種農事,一眨眼七月收割完畢,然後繁瑣的宣傳、訂購、包裝,走完了一位農民自產自銷的一季作業流程。

青松大哥在彎腰生活節談起小田田:「一開始要把田地交給一群不認識的年輕人,真的有些擔心,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狀況。但是這些年輕人令我滿驚訝的,真的每個禮拜都坐車來宜蘭。而且雖然『歸心似箭』,但幾乎每次都被我留到太陽下山才回臺北。我想,不管他們以後有什麼不同發展,這半年的經驗,將會深刻地在他們的生命中慢慢發酵。」

佳玲說她聽到青松大哥這席話,感動得快流淚。我懂她的心情,因為小田田勉力地走了這半年,雖然仍是一群懵懂的青年,但在前輩眼裡,似乎已得到首肯,可以連結些什麼,甚至承繼些什麼。

照例要說說田裡的甘苦:一開始不管做什麼都沒經驗,田埂腳滑,被福壽螺割傷;太陽很大不知道要防曬,蚊蟲很多容易過敏;後期除草的時候,稻子已經長很高,還會刮人,我們穿著短褲下田,回家後膝蓋像火燒一樣充滿細微的刮傷。也學著辦插秧祭、割稻祭,才知道最累人的不是當天的流程,而是活動結束後,隔天要再來一次,把大家插不完的部份做完、把割好的稻穀曬乾、把留在田裡的稻草紮好整理。原來這才是抱持理念的新農夫,最孤單的工作。

插秧祭結束後,還要再來把剩下的部份插完。(吳佳玲攝)

然後是重頭戲:倉儲、行銷、包裝。小田田沒有倉庫,只能透過青松大哥商借附近鄰居的倉庫。我們曬了兩天稻穀,然後再分裝成每袋八十斤的穀包,搬上車。青松大哥說:「哇~恭喜大家終於收成完畢,來拍張畢業照吧!」(回想起來,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提到「畢業」這件事)載到現場,倉庫主人卻面有難色,說這樣放不下,得分成每袋五十斤才可以。我們載回家,又花了一個多小時分裝成五十斤,美虹姐也來幫忙,笑說這就是農村啊,總是充滿意想不到的狀況。

裝完後青松大哥說來來來,再拍一張「正式的畢業照」,於是我們拍了第二張「畢業照」。當我們再度到倉庫,卻找不到主人,連家人也不知道他跑去哪。撥了電話,原來他跑到農會去洽公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們只好又載回家,連美虹姐都很驚訝:「怎麼又載回來啦~?」美虹姐,This is the 農村~!

重新分裝完稻穀的「正式畢業照」,大家真的累了。(賴青松攝)

第一次包裝的時候也擺了烏龍,因為先前幫附近農友曬穀,農友送了我們三包稻穀,跟小田田的米放在一起。送到碾米廠的時候,竟然錯拿其中一包,經驗老到的碾米廠阿伯眉頭一皺,發現案情並不單純,問說:「這包米曬得比較乾,雜質也比較多,是不是手工割的那批?」但我們這批米應該是割稻機割的啊!大家相視苦笑,只好再跑一趟,浪費很多時間。回想起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自產自銷」,不透過盤商、不繳給農會,一切複雜麻煩的程序成本,都要自己吸收。

小田田最後一次包裝出貨,忙到晚上九點多,我們在後院看到客廳裡關了燈,青松大哥一家好像已經要休息。我心想農家跟大學生不一樣,很少熬夜作功課,時間越晚越打擾他們。其他人應該也想著同樣的事,所以加快手腳,趕快把米包好,請青松大哥載我們到車站。在車上,我們問青松大哥都幾點睡?他說雖然有電腦事務要處理,但盡量都在十一點前睡,早上六、七點起床。

賴青松的小兒子裕仁牽著羊咩咩(賴青松攝)

我想要哪一種生活?

半年來觀察著青松大哥一家的生活,總是一面羨慕也一面警惕自己:羨慕他們生活環境樸實又健康,山景就在眼前,小朋友總是穿梭花草動物之間,水溝摸蛤蜊,稻田焢蕃薯。我印象最深的是小田田收割祭的傍晚,青松大哥的小兒子賴裕仁跟著我們玩(其實應該是他帶著我們玩),大家七手八腳地焢窯,裕仁很興奮,跑來跑去之餘,突然趴在稻田裡濃煙吹散的方向。實在看不懂這是做什麼:「賴裕仁快起來,那邊都是黑煙啊!」總之是一個稻田裡活潑又無厘頭的小孩。

卻也警惕,這是生活,不是渡假。對農民來說,這是生活的場所、生活的方式,而生活的附加價值都是後設反省而來的,沒有絕對的好壞。城市生活與鄉村生活有各自不同的價值,但只要選擇一種「生活」,就不可能只有浪漫的想像,還要考慮食衣住行等現實。山景再美,對農民來說都只是呼吸一般的存在,眼前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然後,最關鍵的仍是:我想要哪一種生活?

「賴裕仁你在幹嘛?快起來~!」(廖翊筌攝)

所以小田田這半年的工作,好像一場另類的訪調,我們的訪調對象狹義地講是青松大哥,廣義地講是新農民的日常生活。我們的訪調場所不限於客廳茶几,主要在田裡,或是社區的親水公園、三官宮的廟埕、村子的小路上。訪調的內容不一定透過言語,主要是直接參與農民的日常生活,農事不用說,還有與嬸婆、阿伯的人際互動,以及分不清曬穀還是曬人之後的樹下便當。訪調的形式,就是直接為兩分田地的產銷負責。

之所以說這是一場訪調,不是藉由將自己定位為「學習者」,以規避繼續為小田田負責。而是在這個領域中,我們都還沒有足夠的認識或經驗,自信地宣稱能夠為台灣的農業奉獻些什麼。而且我們雖然為這兩分地負責,卻不真的以它維生,我們的本質仍然是一群大學生,試著探索自己與農業的可能連結。

因此我們雖然做了半年的另類訪調,也不可能就此認識「真實」的農民生活,怎麼說還是隔了一層地「觀看」而已。然而,透過觀看現實而生的未來想像,正是小田田的重要產品。接下來的秋冬,以及明年新的一季稻作,小田田都會繼續工作,希望大家一起來共襄盛舉!

小田田農青站在各自的家鄉旁邊(賴青松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