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用咱的豆做豆腐,穿龍豆腐坊契作黃豆順利收成

這天,才剛跨越新曆年沒多久,忙著建造農產加工室的我,接到了國楨的電話,帶點興奮口吻,要我立刻到穿龍豆腐坊,參加他的黑豆腐發表會。黃仁搭配青仁的黑豆,是來自靠海的苗栗後龍沙壤土的田區,熱情的農友陳文寶,首次種植黑豆,慷慨的留了兩麻袋的黑豆給穿龍,要國楨做出100%的在地豆腐來。

灰黑外表的黑豆腐,既不黃也不黑,國楨試了兩三次才抓到手感和配量,這天,文寶湊巧也來了,食物的低碳里程只有20幾公里就到達,來學做的月圓姊,將黑豆腐和豆乾端上腐板子,在穿龍水圳豐沛的水勢中,留下了身影。

 

 

刀子切割出黑豆腐的形塊,飽滿富含著豆汁,吃在嘴裡化成綿密的甜美滋味。雖然少了印象中的黃豆香氣,取代的,卻是豐潤甜美的口感。心裡,莫名的悸動著,我們真的吃到了100%在地的豆子了。國楨特地留一整板給文寶帶回後龍,分享給他的產銷班員。文寶很有趣,夏天吃過了穿龍豆腐,聽我談起種豆,就下定決心要種豆,更豪邁的號召在地農友成立了黑豆產銷班,取名為「龍聯糧莊黑豆產銷班」,連契作的醬油工廠都談好了,秋作,他先試種,除了留種,其餘都給了穿龍做豆腐。

隱身鄉間的小豆腐坊,像塊吸力超強的磁鐵,來自四面八方的關愛,集結了很多人的期望與努力,一小板豆腐,一杯熱豆漿、一盤帶點鹹味的鹽滷豆花,多虧了熱情的農友和看似散漫,個性幽默,做豆腐時非常嚴謹的國楨。

 

從去年429在穿龍豆腐坊張掛了使用台灣黃豆天數的告示牌開始,來客總好奇地問著,我們公告用豆天數的意義。但隨著楊協翰的有機黃豆用罄,我引頸期盼急尋秋作合作的農友,來填補缺豆的危機。認識的朋友、不熟的網友、初見面的朋友,關切著我們豆子的來源。隨著雜糧自主的議題受到重視,苗栗在地、彰化和雲林的農友們,認真考慮著轉作的風險,但斷續多年的黃豆種植經驗,昂貴的生產農耕機和採收機,似乎讓農友們卻步,穿龍想要實踐天天都用台灣豆的想法,一時難以實現。

合作夥伴討論再三,在只能用進口的有機黃豆暫代的處境中為難著。

在二崙堅持有機栽培的協翰,一邊種著番薯,一邊關切著雜糧作物耕作的困境,一分地的收成只有50公斤,從播種、採收、曬豆、挑豆全靠人工,生產成本高到我們都不願細算。但夥伴們沒有二話,台灣黃豆日的告示牌,象徵著我們起步了就不能放棄的想望。幸好,協翰雖然無法供應黃豆給穿龍豆腐,卻想出好法子來解決我們的困境。在南部廣大種植的綠肥黃豆,也是良好的豆製品原料。他介紹了遠在台南市北門區的好友劉榮文,還留著2012春季收滿滿幾大袋的台南4號黃豆,我很興奮地載回豆腐坊給國楨試用,卻發現沒有想像中的簡單。春季雨水過多造成部分豆子發酵,粗放耕作的豆子沒挑揀過,做出來的豆製品略帶點苦澀味。

台南4號黃豆是台南農業改良場在88年發表出的改良綠肥黃豆,有著黃、褐夾雜的小小豆子,百粒約重6-10公克的迷你豆,有人笑稱這個黃豆長得像綠豆呀。當年4號豆的誕生是為了作為田間綠肥,生長勢強,抗病蟲害,也耐乾旱,似乎和實用黃豆的圓滾光溜外型沾不上邊。然而,依據台南農業改良場發表的資料敘述:台南4號之用途廣,植株青刈可作飼料,翻入土中可當綠肥,子實富含蛋白質及油分,營養價值極高,且品種為非基因改良,確為人體健康最佳營養品,可供青皮豆芽、豆漿、豆腐及調味速食粉之利用。(豆科綠肥作物新品種-綠肥大豆台南4號, 台南區農業改良場技術專刊 90-3 (No.112))。既然4號豆的蛋白質含量豐富,用來做豆腐和豆漿,一點也不遜色。只是,外觀這麼不起眼,粗放種植,一般農民採收前都會用讓豆莢快速乾枯的除草劑,是沒辦法作為食用的。

 

榮文的這批豆子,是沒有噴灑農藥和除草劑,安全上無虞,但因為多雨的春季,卻讓部分豆子在豆莢裡就發酵了,加上粗放耕作夾帶的殘枝枯葉,對於做出來豆腐品質要求甚高的國楨,用慣了品質穩定的進口豆,要花費多出三倍的時間洗豆子,壓豆腐板也不一定成。嫌棄著吃完口尾有輕微的苦澀味,我們受挫的心情還真是鬱悶。

 

4號豆真的不能用嗎?榮文和協翰安慰我們,秋季種植的黃豆品質會比較好,再試試看吧。9月初的陽光仍很毒辣,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協翰帶我到北門產地走一遭,親自看看榮文的農田和耕作方式。在西湖有志種植黃豆的阿傑帶著農場見習生,還有在地的半農松村兄帶著新手農民冠維,一群人浩浩蕩蕩向前行。

海風夾帶鹽分的土地,這個貧脊的沙土,臨海邊不遠,榮文才蓋一年不到的鐵皮工廠都已經被海風鏽蝕了,是種出我們可以做豆腐的田地嗎?專業生產綠肥種子的榮文,種豆已經超過10年的經驗,廠房裡是各式的播種機、耕耘機、收割機等,看得協翰說,有機小農怎麼投資得下去?

 

姑且冒險一試吧,當其他又大又圓潤的新改良黃豆品種成為主流,我決定相信協翰和榮文的判斷,讓穿龍直接契作三甲地,算算應該夠給穿龍和其他學徒的小店使用。沒想到榮文說,還剩下一甲地未耕作,做四甲啦。擔心秋豆品質也重蹈春豆品質不佳的我們,反覆再三與協翰推演可能的狀況,最後榮文說,相信我,一定沒問題。

十月的南台灣,榮文和受訓有素的兒子,正式播種了。每逢中北部連續豪雨,擔憂的我,總要問問協翰,豆子行不行啊?

台南學甲和北門一帶,早已是雜糧作物的大本營,最知名的荳之鄉也在此,我們前去拜訪蘇榮燦先生,感佩農民的決心毅力。一場大雨就可能讓豆筴裡的黃豆全數泡湯,2012年春作,許多田地完全收不到豆子,但蘇先生沒有怨嘆,對於前來請教或是想買種豆的農友,總是慷慨的分享他的知識。

耐心等候了三個月,我老是問協翰,可以去看黃豆了沒?要採收時,我們得趕快去瞧瞧四甲地收成的光景。

左等右等,都跨越新年,後龍的黑豆都收成了,怎麼榮文的黃豆還不收?其實,我是白操心了。雨水不多的台南,剛好提供給黃豆喜愛的環境。就在今年的元月中旬,榮文心繫著收割,擁有40公頃的田地,一收割就忘記通知我們了。等想到時都已經收完了,開始日曬黃豆了。

 

協翰和我趕緊約了去看豆,很努力進行有機耕作的松村,這次不能來,一見如故的他也變成好友,一路上為我們報路指引到達。一到榮文有點海風侵襲鐵鏽的廠房,他立刻端來自己熬煮的豆漿。或許沒有國楨的專業磨漿技巧,但豆子的甜美回甘,令同樣也是種豆的協翰頻頻點頭稱讚。也許是鄉下人的詼諧與隨遇而安吧,榮文漏掉了一分地忘記收成,在我們來的這一天,負責收割的大哥開了30分鐘的路程運來大型機具,只花了10分鐘就收穫完畢。尤其榮文為穿龍種植的台南四號豆田,略施了有機肥和蔗渣,期間來破例請人彎腰拔草,讓豆莢在田裡自然萎凋才收割,收割機難免黏著了青草,回去又得好好清理機具。聽著這般農友笑語談生,似乎不把煩人的工作當作抱怨。對於這群良善熱情的農友,我心裡無限的感激。

拾起田邊機器割不到的豆株,稀落的豆筴,有機農作如果沒有了對土地的熱情,是難以接受這樣的安排。但或許是我們早已習慣豐收飽滿的農作物,隱藏背後的化學農藥與肥料之害,讓自己遺忘。農田耗盡了每季的養分來生產,農人佈撒大量的肥料卻不知,土地早已難以忍受。感謝榮文在這片土地上,為我們嘗試種出全程不用藥和化學品的好豆子,枯乾的小豆筴裡,田裡還留著青草刈割後的草味。輕壓併出的豆子,黃褐色的豆皮,卻有著如假包換的黃豆仁。

 

榮文說,這一季的黃豆品質相當好,我想,是老天爺願意給我們這個機會去實現用在地黃豆的夢想了。

這天,天氣還有點陰,日頭的萬丈光芒還隱藏在雲層後面,好似片刻後即將大放光彩,看著平舖在地面上的豆子,深淺不同的黃褐色表皮,開始展現光彩。或許它們不夠起眼,小巧橢圓外加黑色的肚臍眼,卻是穿龍豆腐打破使用進口黃豆的迷思。能夠吃到在地黃豆的豆漿和豆腐,讓食物的里程越短,夠成熟收成的食材,遠比需要長時間船運,利用化學藥劑安定品質,來得令人安心。榮文的豆子,和我們生長在同一塊土地上,水土孕育長大,勢必最適合我們的身體享用。韓國人說的身土不二,是這個道理。

第一次契作就能有好運道,多虧了番薯王楊協翰的不藏私,盡力為穿龍豆腐坊找到新契機。豆子還得在陽光下曬個幾天,等豆子可以用牙齒咬破時就大功告成了。

榮文先裝好一小布袋給我,回去接受國禎師傅的試做考驗,我相信,這批豆子是優等生,讓小小的豆腐坊可以輕易轉換原料,讓我們的台灣黃豆製作日公告,可以天天增加日數。

現在,我要回家張羅庫存這4甲地黃豆的空間了。

後記:這篇文章經歷了大半年才能夠完成前半部曲,就在前兩天,文寶很開心地打電話給我,他已經正式向驗證單位提出有機驗證的申請,土壤和水質採樣都已經送出,未來將撥出兩塊地來種植有機黑豆,我的心裡充滿感激,生產在後龍海風強峻向來追求產量與品質的他們,與穿龍豆腐坊接觸了這段日子ˊ,短短半年內踏出這一步邁向有機耕作,為他的勇氣與決心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