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從農之路- 默默米插秧後10日,強韌的生命

在寫默默米2013年第一期育苗最後以手工插秧結束的事之前,我想先寫寫別的東西。這些東西乍看之下和育苗、插秧毫無關聯,但在構思文章的此刻,寫下它們的念頭卻是如此充沛而強烈,然而下筆是如此困難,彷彿剛剛還在腦海盤旋,卻在敲擊鍵盤的當下如退潮的浪花般迅速消逝褪去;一旦手指離開鍵盤,又如漲潮般直奔而來,淹沒你的腳掌,夾帶著數不清的白色泡沫和泡沫破掉的聲音…

 山谷巨人

今年年初三,略有涼意的夜晚,四個頭燈四個人,四個黑暗中的亮點依序在紅葉鹿鳴溪畔一處被沖毀的堤防上慢慢垂降。這裡是被沖毀的紅葉野溪溫泉,然而在過年這樣熱鬧的日子,可以看到有幾頂帳棚已經在溪谷中透出白光和熱鬧的喧鬧聲。我們無意打擾,只想分一些溪谷的溫泉,洗掉白天在縱谷裡騎單車而沾上的土壤和石頭氣味。野溪溫泉區從八八風災被沖毀後荒蕪,經過幾年的沖刷,昔日的風采仍一去不返。我們沿著山壁尋找熱源,走過好幾處水塘,溪谷寬闊,溪水聲內斂而平靜,我的頭燈光線微弱,要不是滿天的星光,我不可能知道溪谷岩壁是如此的高。

我選了一處中意的地方挖了一個剛好容納自己上半身的淺坑,水很淺,遍地都是蛋型的鵝卵石,冷熱溪水交會後深度剛好淹過我的肚皮,我躺下關掉頭燈,欣賞著月色和星光。嘩啦啦的溪水也是一種沉靜,我大概是放空了,等到耳朵聽到夜鴞嗚嗚的交談聲時彷彿已經睡過一覺,我轉頭,卻為眼睛所見所震懾。

我看見一個山谷巨人的影子映在溪流對岸的石牆上,就像一張巨大的露天石牆屏幕,上演著一齣沉默的皮影戲。我忍不住發出驚訝的讚嘆,那巨人之大,十幾米高的山壁竟只能容納巨人的兩隻黑腿,我摒息看著巨人在對岸緩步,活生生的,那感覺就好像在森林裡面撞見一隻還沒發現你的山羌,或是悄悄靠近稜線箭竹草坡上低著頭的水鹿般刺激。這巨人讓人感覺更加神秘並充滿靈氣,他沒有走遠,停下腳步,我忍不住要沿著那雙腿往上瞧,一窺這個山谷巨人到底長甚麼樣子。

但山神哪能被窺見? 只有崖壁上鬱鬱森森的樹林輪廓和風吹過樹林發出的搔搔聲響,一切都陷入在夜色之中。如果樹林是祂的腰帶,無邊無際的星空就是祂無形透明的軀體,祂的手和祂的脖子向夜空無止境的延伸,幾顆特別明亮的星星透露出祂深邃的眼神,一如樹林裡的山羌和草坡上的水鹿,這一切完全就像宮崎駿的電影般,鮮明地在想像中被我“看見”。

滿足了想像,我翻身回到人間的這一側,看著今晚將夜宿帳棚的這群人提著燈,陸陸續續地走到離我不遠的水漥邊,吱吱喳喳地尋找、討論著他們最中意的泡湯地點。那山谷裡的巨人,正是提燈和他們之間的成像,無心造就了這場奇異的相遇。

 

群鳥

二月梅樹開花,桑葚結果,農人趁著春意,忙碌地計畫著種下各種東西,從佛手瓜、紅鳳菜到花生、芋頭。我們為了羅山村的有機黃豆而前往花蓮富里,那裡以與世隔絕的姿態享受著海岸山脈一側的孤絕,從羅山瀑布奔流而出的螺仔溪,蜿蜒貫穿山坡上層層的梯田。

手工收割絕不灑落葉劑採收並自家留種的黃豆達人帶領我們漫步爬上他那一坎一坎美麗的梯田,達人身後梯田的盡頭,是驟然竄起的火山群峰,海岸山脈看起來是如此桀傲不馴。山頭尖銳稜線陡峭,不時有裸岩暴露,山峰之間圍出了一座的幽幽的溪谷,山壁中間破開了一個深口,一條細長的白線自絕壁中垂下,那就是羅山村的水源命脈,羅山瀑布。

我們走進廢棄的步道緩緩而上,山徑濕滑,被四周茂密的闊葉林包圍而不見天日,地面覆蓋著各式各樣的蕨類植匹,潮濕的空氣和著腐熟土壤的氣味。越接近瀑布,越感覺溪水的聲音使山谷的氣氛喧騰起來,步道上廢棄的水泥樁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青色苔蘚,沾滿了瀑布衝落溪谷撞擊出來的氤嵐水氣。溪谷上的大石頭錯落,想必終年濕滑,我們小心翼翼地前進,最終來到山徑的盡頭: 一處瀑布底端的深潭。

同行的朋友在溪畔選了一顆石頭,盤坐身子進入冥想。幽幽的溪谷來到盡頭,再也無路可去,將我們包圍的是四面高聳的絕壁與鬱鬱的樹林,深潭的綠水像是海浪般不斷因為瀑布的衝擊而翻騰著,此時的瀑布早已不再是一條細線,轉眼化身為一條白色的巨龍,自山壁的破口飛躍而下,那氣勢之磅礡,連水珠都因為跟不上白龍落下的速度而脫離、飄散在空氣之中在白龍身旁形成一道道白霧。白龍在我的面前落下潛入深潭而消失,激起的水氣迷人,但冰寒的冷風就像是身邊來了一台過站不停的火車那樣咄咄逼人,而且這火車車廂永無止盡,逼得你不得不離開月台。

無法在深潭前久留,我回到友人的身旁倚著一顆大石頭不願驚擾朋友冥想的磁場。抬頭一望,天空是圓的,自己好像被關在一個巨大的鳥籠,豎立在我面前的石牆瀑布,好像是通往天際的一道天梯,縱使我多麼想超越它,平凡的人類如我,沒有山羊的腳,也沒有老鷹的翅膀,在這牢籠裡顯得無能為力。

此時山頭上起了一陣風,山頭上一棵不知名的樹隨風搖擺,將枝條上的黃葉紛紛抖落,溪谷底下的我看得如癡如醉。不知道是不是趁著這股上升氣流,圓型的藍天出現數隻黑影盤旋,那是大冠鹫。一隻,兩隻…細數遠近總共有七八隻之多。 七八隻大猛禽在天空飛翔的經驗絕對是難得一見,我看著牠們繞圈盤旋越來越高,兜的圈子由小而大,若不是偶而拍動一兩下那對硬挺挺的翅膀,像極了是乘著龍捲風飛上天去似的。最終牠們全部飛過了天際,飛出了我的視線,也許直達天庭去了。

回到鹿野,為了插秧做準備。我在田裡放了水,把鐵牛開進田裡翻攪起來,這是一塊很大很寬闊的五分田地,特別是當你要用小小的鐵牛把整塊田走遍的時候。自上次粗耕後已經兩個月,田裡又長出一片綠油油的雜草,咸豐草、昭和草、稗子,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草,田裡放滿了水,翻攪起來變成濃濃的泥漿,我穿著長雨鞋,一行一行地魚貫來回。

秧苗看起來還可以,已經來到第四葉了,但有些仍擺脫不了立枯病的糾纏感覺元氣大傷,植物自己有治癒能力,我的責任就是盡快將他們插進土裡。田裡的綠色一行一行的減少,面對插秧的日子進入最後倒數計時,究竟能不能順利地利用機器插秧,我一點也沒有把握,充滿掛念的心此時唯有勞動才能讓我暫時專注。在鹿寮溪下游往武陵的深處望去,有一座非常漂亮非常遙遠的高山名為美奈母主山,山形優美,擁有一等三角點的絕佳視野,但非要在天氣極好萬里無雲的日子才能一見。我常在田裡遙望著它,想像從山頂往這裡眺望的光景。

鐵牛又走完一行,已經不知道是第幾行了,田裡泥巴的顏色漸漸取代綠色。將鐵牛調頭續行,眼前突然出現一群鷺鷥,少說也有五十隻的鷺鷥停在田的另一端,白的頭,黃的頭,有些愣愣地看著我,有些自顧自低頭用又長又尖的喙啄食被翻攪出來的螻蛄。鐵牛慢慢駛近,牠們就突然一起嘩啦啦朝我低空飛來,越過我又停到田的那一頭去了。鷺鷥飛行的時候會彎折長長的脖子,好像可以摺疊似的,非常好玩。牠們好像怕我,又好像不怕,我就這樣來來回回,不斷地與其交會,恣意地享受著牠們低空飛過頭頂的每個瞬間,那是一種非常幸福的感覺。

 

手工插秧

插秧前一週(育苗28日)

終於來到這一天,原本焦慮的心情在今天卻顯得十分淡定,似乎心裡早有準備。清晨五點天未亮,我試著將苗盤裡的秧苗捲起,但秧苗們意興闌珊,苗盤裡的根系不足,一捲就破。當下有一種心酸酸的感覺,這次為了育苗一波三折,失敗重來過年沒有回家,最終仍以這樣的結局收場。不過哪有時間難過呢? 秧苗已經離水,要趕快把他們插進田理才行。我把秧盤一盤盤沿著田埂擺好,打電話給農機行取消機器插秧的安排,再打給村莊裡的朋友求救。

秧苗根系發展密度不足,秧苗無法成片捲起

請了五個人來了四個,手工插秧是一個非常勞累的工作,讓這些五六十歲的阿美族阿嬤彎著腰一整天,心底著實覺得很愧疚。我們五個人從一早的精力旺盛,到下午個個疲憊不堪。 其中有位速度最快的Fayi每行插完回來的時候,都會像是撒嬌又像是抱怨地跟我說:「唉呦! 很累~的走路ㄋㄟ…」對阿,陷在泥沼裡的步伐早已不只千斤萬斤。我只能強振精神,然後趕快甩掉手上的泥巴去拿田埂旁邊的檳榔和米酒。

多虧這些阿嬤的幫忙,2013年第一期的默默米總算插進土裡繼續長大,整整比縱谷這裡的耕作節奏慢了將近2個月,老農夫安慰我說,老人家說最晚不能拖過清明,你算是還趕得上。

寫到這裡已經氣力放盡,沒有任何能量繼續下去。前兩天再次去“旁聽”台東秀明農夫的每月聚會,難得還遇到風塵僕僕從台北幸福農莊來參加的黎醫師,大家討論了很多關於自然農法育苗的經驗,還去田裡轉了一圈。

謹在最後節錄下次育苗的修正方向: (前有星號為重點):

  1. *育苗的穀種乾燥度可以再低一些(約12度),可以增加發芽率
  2. 溫湯處理
  3. *秧盤的土量增量為滿盤
  4. 土壤的團粒結構與乾濕程度的掌握
  5. *淹水過苗盤的時機提早到2葉
  6. 立枯病的對應方法為持續淹水並保持水的流動
  7. 穀種重量120公克/秧盤(搭配東台灣的好天氣)
  8. 一分地所需秧盤數量含補秧修正為28~30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