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從農之路- 在渾沌中播種,讓希望發芽

我的四周一片漆黑,緊閉而不安的眼皮頻頻跳動,眼皮底下的兩顆珠子在黑暗中不停打轉。我不願意也不敢睜開眼睛看,因為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快速飛旋,有太多紛擾和恐怖在外頭絞痛著人心,有太多不公不義的事情正將身邊的美好一一輾斃。

此時心神不寧的我正夾在現實和幻想之間。

閉起眼睛的我就像是一顆深埋藏在地底的種子,我也許是一顆稻穀,一顆黃豆,一顆帶著紅皮的花生或是帶著琥珀顏色的玉米粒。我身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此時我的身體(世界)彷彿集中在一個點上,那個點是我的胚芽,在沒有遇見水之前沒有生命的胚芽,一顆看似毫無生命的種子。此時生命於我於無形,沒有生命力的我感覺到空虛和無力,我的頭昏沉窒澀,耳朵嗡嗡作響,腦袋像是要被吸入漩渦前在水面打轉的感覺,我的四肢彷彿漂浮在海洋上找不著陸地靠岸,嚴重的眩暈讓我忘記自己的軀體身在何處,也讓我失去信心和勇氣。外面的一切開始天旋地轉,惡劣的情況就好像獨身航行的小船遇到暴風雨般險惡。

我的身體靠著不斷嘔吐,在嘔吐和嘔吐的間歇獲得再次平靜沉睡的機會。曾經有一度,我以為自己把身體裡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了,以致於身體變成了一個透明、不俱形體的浮物,我覺得自己很輕,虛無飄渺,我臥倒、喘息,用盡所有氣力來呼吸,直到再也沒有留下一絲氣力。那種坐以待斃的無奈與不甘心,除了等待、冀望,已別無他法…

但外面的世界仍是狂風暴雨天旋地轉,一如此時台灣的社會氛圍。從什麼時候開始,人民與政府的關係變得如此箭拔弩張,人民的心不只不再冀求政府給他們甚麼,反倒是要日夜害怕政府強制徵收他們的田地、拆除他們住了一輩子的家、在祖靈的漁場蓋不合法的飯店、在自然的溪徑上敷水泥…;政府丟下一句「依法行政」,就把正義的屏幕遮黑,徒留下被犧牲、被強暴還要忍氣吞聲的人民。人民又能向誰尋求庇佑? 當那隻象徵和平鴿子手拿警棍,成排背對著政府向著自己,在混亂中將自己往混沌裡拖去…

直到種子遇見了水。

種子落入土中後的隔天下了一陣大雨,浸潤了原本鬆軟的細壤,在一條條菜畦間的凹陷處留下一處處小水窪。紅色蜻蜓,用不可思議的振翅頻率停留在水窪上空,熾紅的顏色就像是剛從熔爐流出來的鑄鐵,然後使出蜻蜓點水的絕活,在水窪上點出漣漪,在水裡產卵傳續生命。水窪頂上的菜畦裡,演奏著另一場生命樂章。種子在溫暖的土壤裡吸飽了水份變得渾身膨脹。自然之力展現祂的神奇魔法,透過雨水,彷彿將生命注入了種子的身體裡,種子活了起來,像是沉睡在地底的巨人原本蜷抱著身軀,甦醒後急欲伸展他的手和腳。

不知情的人,或是觀察不夠細膩的人,是不會發現這一條條靜悄悄的菜畦裡,正到處演奏著如貝多芬皇帝鋼琴協奏曲一般的雄壯樂章,從一個劇烈而有氣勢的起頭開始,生命勢如破竹地進入了種子的身體,喚醒了地底沉睡的巨人,巨人張開眼睛,隨著鋼琴飛快而的鮮明的獨奏,生命的力量猶如血液般快速地流竄,身體裡的每個角落都因獲得能量而膨脹,此時種子不再是虛無飄渺的空無,鋼琴獨奏似乎舖陳著,準備宣告更加激烈的爆發,在一聲越發劇烈的齊奏後,終於開啟種子的生命樂章,表皮脹破了,種子終於發芽。

發芽的我不再像是飄浮的無形之物,我腳下有根,頂上有芽,飽滿的身體富含水份。根往地的心鑽去,蒼白顏色的嫩芽則一心眷戀著太陽。順著本能,種子每天用盡力氣,往上將頭頂厚厚的土壤推開一點點,終於在第五天,土地裂開了,裂開的紋路像極了阿嬤蒸得脹裂的發糕。懷帶著苞心裡的葉子,種子終於來到外面的世界,見到我一心想念的太陽。

太陽叫我放開自己的胸襟,即便外頭的世界紛擾,還是要用盡全力生活下去。就算蝸牛要吃你的葉,蟲要咬你的根,還是要盡情地擁抱這片土地。所以將你所擁有的一切施展開來吧,將你的葉子舒展開來吧,讓他們隨著微風搖曳,並讓早晨的露水沾潤在他們的葉梢,生命是多麼美好,放棄你蒼白的面容吧,明天將會變得嶄新、翠綠。

即便外面的世界持續的混亂旋轉,種子等待著水,人民等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