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被污名化」的檳榔?

位於花蓮縣壽豐鄉豐山村荖腦山的山坡地檳榔樹。
位於花蓮縣壽豐鄉豐山村荖腦山的山坡地檳榔樹。

前陣子有篇文章流傳的特別廣,文章的標題是〈你知道被汙名的檳榔,養大多少台灣農村孩子嗎?〉。我想談談我自己的看法,以及居住在東部,我對於檳榔產業的一些意見。但文章的開頭,必須得申明,我並非要談的是「禁絕檳榔」,而是希望大家能夠注意到這篇文章背後所沒提及的。

關於檳榔本身,自當是無罪的,誠如文章中所言,任何一個植物本身,它不應該承擔任何的罪責;那麼,罌粟、菸葉、大麻,這些算不算也被汙名化的作物呢?顯然是的,關鍵在於我們人,如何去使用這些植物。

檳榔作為一種產業,它的經濟價值當然不可忽視,「養大台灣農村多少個孩子」這句話,或許我們也可以正向的去看待。但我始終在意的仍是,檳榔作為一種食品時,它進而引發的相關疾病又有多少呢?根據IARC(國際癌症研究機構,為世界衛生組織底下一個跨國的癌症研究機構)的研究報告,指出「檳榔子屬第一類致癌物」(二手菸亦屬同一類),也就是說,我們一度以為檳榔不加紅、灰就不致癌一事的傳說,本已幻滅。

談及檳榔造就多少經濟價值的同時,我想我們沒有辦法忽略檳榔背後造成多少的健保支出?以及,檳榔種植在不合適之地,又造成了國家水土保持的多少社會支出?我認為,若是該篇文章,能夠就檳榔的正、負面效益統合而談,這篇文章才有它真正值得令人可觀之處──令我們知道檳榔究竟值不值得。

花蓮縣壽豐鄉豐田社區對於檳榔的宣導活動
花蓮縣壽豐鄉豐田社區對於檳榔的宣導活動

根據我自己能夠查詢得到的統計資料,民國102年,台灣十大癌症中,口腔癌位列第五,該年便新增了近7,000名的口腔癌患者。在台灣,屬於頭頸部類癌症中,口腔癌更是名列第一,幾乎全部的患者都是因為嚼食檳榔之故,亦有多數的是同時吃檳榔與抽菸(肺癌名列102年的第三名,一年新增了11,000人)。

文章中提及,政府自民國90年代開始,便對檳榔提出了「三不政策」,但「綠金」作為政府不支持的農產業,卻逆勢成長,在國內僅僅次於稻米。同時,我們從民國90年代來看,口腔癌在國內的死亡人數排行:「口腔癌從民國92年之第7順位,提升至102年的第5順位;自民國92年開始連續11年,口腔癌已成為男性第4常見的致命殺手」。文章中言:「政府的『三不政策』,檳榔產業逆勢發展」我認為,應該要加上:「也使得國人患得口腔癌的人口比率年年提高,致死率更是年年增加(口腔癌在台灣最常發病的原因便是因為咀嚼檳榔)」。

我們再回頭過來看,綠金「養大多少孩子」?這一點無可厚非。就朋友轉告,在花蓮鳳林一帶的山區種植檳榔,收成好的時候一個月便有七萬元的收入,幾乎是全家人的收入總合。其時,該朋友正好面臨到當兵,若是家庭缺乏了他一起採收檳榔,家裡的經濟便會有些困難。從這樣的實例裡面來看,我們的確得肯定檳榔作為一個行業,它的確有它的功效。

但我們試圖用另一個角度去探討──我沒有辦法短時間的找到明確的數據,但是我想,僅僅用常識便可以想像:什麼行業的人口吃檳榔最甚?大多數是工人、司機等的從業者,或者是相較而言付出苦力的勞力從業者,對於檳榔的需求最甚。檳榔養活了多少孩子,同時也造就了多少個家庭承擔這些病害之苦?這些家庭又有多少數,可能是列屬於「高、中、低風險家庭」的呢?

這篇文章裡面最令人難以信服的的一句話,便是:「解決社福,安定千萬農村家庭」。文章中說:「若無檳榔,政府可以養得活過去半世紀以來的農民嗎?」這句話實在誇大了,畢竟我們也看到了許多農民們,他們不種檳榔卻仍在重工抑農的「以農業培養工業,以工業發展農業」的政治口號底下,於那個時代撐了過來。我想提醒的事情是,檳榔對於全台灣的農業之功,並沒有文章裡面所提到的這麼神奇。

最令我感到無奈的是,他們提及檳榔產業,對於現在整個農業從事者高齡的解決。他們以為,檳榔好管理、好栽種,大幅度的降低了人事的投入,便好像解決了農村的勞動人口老化問題。

就檳榔的產業而言,簡單來說,就是擺在那邊,不施肥、不理它,成熟了就拿把長剪子或機器去採它,再把檳榔包裝輸出。但是採集檳榔本身有其困難之處,不論是使用長柄刀或者割草機(亦有朋友反映割草機相當少見),採集檳榔都是具備一定的危險性,可能造成一定的職業傷害。檳榔產業,背後的勞力付出還包含了高風險的勞動傷害;而年紀大的農人們,採檳榔也具備著一定的困難。高齡的農夫們種植檳榔或許好管理,但是在採收的時候,必然還是得要雇工。

社區長輩們自繪印象,以檳榔、香蕉、椰子為題。
社區長輩們自繪印象,以檳榔、香蕉、椰子為題。

文中另提及,如果哪天年輕人回來了,要種植了,剷除檳榔非常的簡單跟快速。但有多少年輕人回來,會把現有的經濟作物剷掉,去做其他事情呢?若非因檳榔有其「惡名」,少有年輕的農夫們會願意如此而做(我所知道的例子也幾近於零)。大多數人轉作,反而是以經濟價值的考量而轉作。但誠如文章所言,檳榔如此高經濟的作物,又有多少人願意轉作呢?

好比田裡有一甲地的芭樂樹,哪個農夫會願意這一甲的芭樂長得好好的,便剷掉去種植其他作物?檳榔並沒有解決青壯年人口外移的問題。何況,就我自己與種植檳榔的朋友們談天,談及轉作,或許年輕人有心,但大多數時候反對的是他們的家長呀!

檳榔無法讓青年返鄉,反而限制了青年返鄉的農作自由,甚至有可能是促使青年人口外移的原因之一。或許,它能夠解決的是因為好栽種,勞動人口老化亦可以應付,但卻無法召喚年輕人們回到家鄉。

回歸到該文章的最後,論者以「檳榔的水土保持會比茶園差嗎?」來發問。但我們知道,這樣的論述,實際上並沒有解決檳榔對於水土保持的危害,難道高山蔬菜與茶樹沒有被批評過水土保持的問題嗎?當然亦有。亂蓋建築、亂挖山坡地,當然都有。土石流或者水土保持的問題,不會只有單一的因素所造就,檳榔自然也在其中之列;論者以這樣的發問,實際上,是避重就輕了檳榔的問題。

我得要重申,這篇文章談的,並非是要「禁絕檳榔」,而是要告訴大家,檳榔不若那篇文章講得這麼美好。甚至他們隱蔽了許多而不談,只談它的正面效益,卻不談它的負面效益;甚至文章更是認為,其可以解決農村的勞動結構問題、解決社會問題,荒天下之大謬。何況,檳榔背後消費與供給端的問題,我們還可以問,年年創造數億元的「綠金」,是誰吃檳榔──賺的是誰的錢?大多數的錢又流入了誰的口袋?

(協同作者/羅士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