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從農之路- 默默米,看水

 白色的二手福特麵包車上放著一台小型的割草機,一支寬面的鋤頭,一把木柄柴刀,一捆20公尺長的粗棉繩,一雙黑色雨鞋和一本借來的「台灣自然寫作選」放在車的副駕駛座。雖然最近田裡沒有甚麼工作,我還是喜歡把所有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都放在車上。

 要到田裡的路上會穿過一條長而濃密的綠蔭大道,偶而這裡會有一些路過的遊人站著、坐著甚至用跳的在路上拍照,每個人的神情都是那樣舒暢,充滿愉悅與快樂的笑容。只要他們別興奮過頭把車子停在路中間,大部分的時間我也能從他們身上沾染到一些快樂的心情。

今天天氣很好,整條路空無一人,綠蔭下的柏油路光影斑駁閃爍。自家採種、育苗的默默米插秧後已經默默成長了約90個日子,稻子們陸陸續續抽出綠色的稻穗,每粒穀子都開著細白的小花,此時穀子還是空的,待授粉後,白色的米漿注入空殼,他們將日漸充盈,變成飽滿的米粒。不過比起稻子,稗子似乎更迫不及待,已經密密麻麻成片出現在田裡的最後方。老實說這有點叫人沮喪,我從來沒見過哪個稻田裡有這麼多的稗子,諷刺的是,我這次花了那麼多的時日,那麼努力地娑草,此時田裡的風景卻讓我看起來像一個漠不關心的懶惰農夫。

插秧後的一個月裡前後來了兩個颱風,水利會照慣例封閉水圳,防止豪雨帶來的大水挾著土石將水圳沖毀。田裡無水,無數的稗子趁勢發芽,我和短暫來此以工換宿的朋友們天天跪在田裡拔草或是刷草,那時候稗子剛冒出新芽,看起來就和秧苗別無二樣,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

回溯六個多月前第一次在這塊地上嘗試用黃豆輪耕,目的是為了利用旱作時期,增加土壤裡空氣的通透性,希望有機質能在「好氧」的狀態下分解回歸土地,也希望豆科植物能發揮抓住空氣中氮素的特性。結果卻因為不懂得看天的臉色,播種後連日無雨,最終黃豆發芽率稀稀落落,黃豆的初次耕作以失敗作收。「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是朋友看見黃豆田後說的第一句話,那時候整個園子看不見黃豆的蹤影,徒留下成片密密麻麻、人一般高的稗子,而我一點也沒有陶淵明「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的胸襟。那麼多的稗子結穗,既使是成群的麻雀也吃不完的稗子都掉進土裡,全都覬覦著田地上的任何空隙,要趁著農人熟睡時鑽出土壤。

果然,緊接在默默米插秧之後,土裡的稗子抓住水圳關閉十天,農人無水可用的窘境,趁勢用「漫田片野」的姿態片地冒芽長大,強迫默默米同他們分享陽光。水,原本是我的最後一道防線,卻在颱風過後的那十天儼然失守…

全球有80%的水稻田用水灌溉的方式種植,水與稻子之間存在著一種特殊的機制;一般來說水稻和其他植物一樣並不特別需要水,水淹久了,根部還是會有缺氧的問題,但水稻有一種特殊的「蛋白激酶」能促使種子在淹水的狀態下發芽,又能在吸收氧氣與行光合作用後,將更多氧氣運送至根部製造出碳水化合物及能量,這讓稻子能在半淹水的狀態下,展現其他植物無法匹敵的生長優勢,先人老早發現了這項重要的自然特性,水田遂成為現今管理稻田的重要武器。

失去了這項利器,志工也回家了,我一個人除草的速度遠遠被稗子生長的速度拋棄,插秧後40天,原本只是一根根小苗的稗子已經幾乎要和稻子一樣高了,這時候就算田裡恢復灌溉,也已於事無補,我眼睜睜地看著大勢已去,茫然而不知該如何挽救…

默默米生長的日子悄悄地來到90天,這一天我開著白色的二手麵包車往田裡的方向駛去,遠方的大山很美,天兔颱風(第三個颱風)過境後的天空顯得特別蔚藍,山下層層梯田皆已金黃片片,卻仍然不見水圳裡原有的清澈溪水,在除了無奈不知道還能做甚麼的情況之下,沒來由的,我突然想去源頭看看水,我將車頭轉向,一路沿著乾涸的水圳蜿蜒而上。

「去把水找回來。」

心中的沮喪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任性與天真,把我帶進山腳下的布農村莊,我沿著水溝找尋著通往水源頭的路,最後水溝消失在一條柏油路底下。棋盤格狀的村莊沿著一個平緩的坡度向上延展,空蕩安靜的街道散發著一種凋零的惆悵氣氛,雜貨店裡的電視機開著卻沒有人在看,路上的野狗看起來無精打采,老屋破舊看起來沒有人會回家,屋外鄉公所營造的石板圍籬卻是新砌的,上面還鑲著粗劣的裝飾,形成衝突而諷刺的對比。

離開村莊進入產業道路,山路順著下方的溪谷蜿蜒而上,經過一片樹林下的墓地,上頭多半都是十字架。車子來到一座吊橋,旁邊可見日治時期遺留的舊橋還剩下兩端的泥座塔架,上頭寫著「明野橋」三個字,據說「明野」意思是太陽最先照射到的地方。而太陽現在最先照到的,卻是天兔颱風過境造成的地裂山崩,滾濁的黑水在寬闊的河床上流竄,大量的泥漿覆蓋、淤積原本清澈的溪谷,一幅怵目驚心的景象;對岸的山坡坍塌了,一大片森林被硬生扯下,地表剩下猙獰的裸露,山坡下方的產業道路柔腸寸斷,昔日優美的小徑已經不再。

車子再往山的深處開去,我來到一個更大的吊橋,看見一個更為壯觀寬闊的溪谷,腳底下奔馳而去的滔滔溪水,距離我有好幾十米深,我站在吊橋上眺望溪床兩岸陡峭的山壁,搜尋著水圳的蹤跡。定神一看,赫然在山壁的中間看見一條黑灰色的溝渠沿著山壁蜿蜒而上,就像是在山壁縫上一條細線那樣的大小,溝渠的一端幾經轉折消失在溪谷之中,一端則滋養了山下的百甲良田。很難想像先人是如何在那樣陡峭的山壁開鑿引水,我告訴自己有一天必要親身探源這條不可思議的水圳。

帶著心滿意足的心情離開,我再次經過村莊下方的層層梯田,我把車停在田邊的水圳旁,伴著徐徐涼風,看了一篇吳明益的小說後在車上打起瞌睡,酣睡之際,我被一聲轟隆巨響吵醒,只見水圳從上游湧來了一波波大水,在溝渠內橫衝直撞,一開始挾帶著枯枝落葉,灰濁色的水在溝壁上撞出一個個漩渦打轉著,隨即又被更大更強的水流蓋過帶走,就這麼一路從山上奔流下山,千里迢迢,一波三折,一如我的從農之路。

 

(關於稻子與水的論述,出處來自於網路: 中央研究院週報 第12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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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默默米歡迎交換然後提醒大家持續反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