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 洪金珠

細雪迎春賞梅、觀櫻享花見

最初的花見,應該是像谷崎原作《細雪》般,在細雪紛飛的舊曆臘月正月裡,貴族及皇室們在他們的居家院子裡,打開所謂的「雪見窗」,行一年之初的花見,於室內就著小炭爐喝點祝春酒。

愛花又熱愛日本電影的朋友們,若又看過谷崎潤一郎原作由市川崑導演的《細雪》,多能讚嘆日本人對賞花惜花的無常之美。

但其實,谷崎書寫的《細雪》,文豪要講的花見何止是觀櫻而已,小說情節裡在四月初賞櫻前,谷崎還描寫了雪中頑強求生的臘梅、紅梅、還有飽滿欲滴的芍藥綻春呢!

對四季觀察入微的谷崎文学,借著下著「細雪」的大阪車站,四個各奔東西的姊妹,表達了難以再聚一堂的悲涼。《細雪》小說中,雪子偕未婚夫為長姊鶴子夫婦送行時,是二月下旬下著小雪的日子。在這樣的春寒料峭中,飾演雪子的吉永小百合的眼淚,淒美得比雪花還令人動容。

賞心奪目的何止是迎面的朵朵春花

從民俗史來看,從二月下旬花見的內容,絕不僅是觀櫻。因為,從節氣的推算,二月下的春雪,多半像故事中的雪子個性般,温吞安靜無語地接受命運安排的。 一夜細雪後,婉約文靜的「雪子」,若無其事地於藍天白雲底下,應允了媒妁之言許配給子爵的庶子御牧。那個民初的老年代,無論台灣、中國還是日本,想當年凡是細雪霽晴之後,賞心奪目的何止是迎面的朵朵春花,還有穿着美裝華服姊妹結伴出遊賞花的適齡仕女們吧?

電影《細雪》的片頭,是一幕下著雪冰的四月初午後,場景是有四百年歷史的老舖旅店「瓢亭」二樓,俯望的是京都市立動物園河渠兩岸的櫻花。 鏡頭下,四姊姊是相齊聚賞櫻,吃的是類似懷石料理的精緻便當。暗戀三妹雪子許久的二姊夫貞之助(石坂浩二飾),在其他姊妹只顧著大談父親留下來的財產還有多少,每個姊妹還可以分多少錢的同時,貞之助卻目瞪口呆望著雪子呈O字型的小嘴,安靜守分地取用自己面前的小菜入口的可人模樣。 這時,二姊夫只顧無哩頭地讚雪子吃美食的O型口,既可愛又沒沾染櫻唇上的口紅;姊夫癡看小姨子入迷的傻樣,最後被老婆幸子嗆聲說:「你真是阿呆!」

受了耽美主義谷崎文學影響的讀者,看了《細雪》必定會愛上觀櫻,雖無法效法京都舊家蒔岡四姊妹般的奢華,至少總可以在公園或寺院裡賞個紅梅,也能天個春嵐櫻正盛的日子到公園散步,安坐在櫻花樹下,享受一年一度櫻飛殘紅的「花吹雪」

花見亦是親朋好友分別道離的季節

在舊曆年前後盛開的梅花,與櫻花季重疊的花季約兩週,而這正是日本百貨地下食品街、超市推出賞花花見便當的大好時節。因為,四月不僅是學校畢業典,同時是公務員上班族調勤搬家的階段,也是一般人與親朋好友分別道離的季節。於是,所謂的花見,就變成了即將變遷的朋友、鄰居互道珍重的時候。

凡是春寒假日,在公園的櫻花樹欉間,舖個小席子,三五好友吃點酒菜話家常道別離,成為櫻花季日本人習見的小日常。至於像電影《細雪》中,穿着華美和服,全家住旅店吃料亭的豪華場景,如今連京都的大戶人家恐怕都難得一見吧。時勢移轉後走方便庶民路線的花見,席地而坐喝個小酒大吃個便當場景,幾乎無處不見。

其實,日本人的花見習俗,是奈良時代從華夏傳來的。最初的花見,應該是像谷崎原作《細雪》般,在細雪紛飛的舊曆臘月正月裡,貴族及皇室們在他們的居家院子裡,打開所謂的「雪見窗」,行一年之初的花見,於室內就著小炭爐喝點祝春酒。

為了賞花,傳統的和式建築形式,南向的紙門窗多半有個可以往上拉的「雪見」。深冬春暖花開的雪日,主人即能在室內打開小窗探望院子風景。或於二、三月春暖花開時,即令正值初春的狂風暴雪,雪見窗仍能擔當起讓主人賞梅觀櫻花見的要務。

現代東瀛的都市人,住的既非有庭院的和式家居,尚且可能連個盆栽都沒有,更不要說弄個雪見窗做個「雪裡花見」的樣子!然而,自古以來熱愛自然,懂得細品節氣變化的日本人,即使進化成了不夜城的夜貓子,他們也絕不會忘記狩守於京都祇園、東京上野公園、六義園的夜櫻前線呢。 縱或時代遞嬗,復受新冠狀的衝擊,仍改變不了日本人講究生活的自然與唯美,即令在群聚禁令下,相信大家依然會換個別開生面的方式,穿梭各大公園的櫻花樹間,各自保持社交距離下行一期一會的賞花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