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得赤赤香香的煎粿。(攝影/陳淑華)
煎得赤赤香香的煎粿。(攝影/陳淑華)

鹹粿與菜頭粿的界線

鹹粿與菜頭粿在台灣看似有著一條南北界線,但顯然有一模糊地帶橫跨在中間,讓在來米粿可以因應時代變化、物產或人群的不同,找尋多元的出路;更讓我的粿之旅,可以嚐到各種多變的滋味。

這些年來,南北來回,發現不少南部人,早頓喜食粿,有人巿場裡大床炊好的粿,切一大塊就買了回家;亦有人往熱騰騰鐵板前一坐,一盤酥酥赤赤的金黃煎粿上桌,便吃了起來。起初我以為這些一身白的粿就是菜頭粿,後來才知它們是南部人口中的「鹹粿」,也就是沒有加菜頭,只有落鹹汫,炊製而成的在來米粿。

只加鹽巴的純米粿—鹹粿

頭一擺注意著「鹹粿」的存在,是多年前拜訪台南的堂姑時,我雖生長於彰化,父親也在彰化出世,但阿公阿媽年輕時自府城移居彰化,我仍有眾多的親友在台南,阿公唯一弟弟的女兒—堂姑,嫁入台南碗粿老店,那回聽她聊起老店創始人,她的大官(公公),在尚未跟人學做碗粿,賣碗粿以前,賴以維生的是做米糕或九層糕、雙糕潤等各式糕仔粿仔來販售,過年時少不了也會推出應景的粿,鹹粿便在此時與甜粿、發粿一起現身。

當時,不僅在成長地彰化,就連後來落腳的板橋,我都不曾聽過「鹹粿」,且一直以來,我家過年供桌上除了甜粿、發粿,也必有菜頭粿,便以為全台灣都是如此,沒想到這回聽聞的竟是鹹粿取代了菜頭粿。

以往,年的腳步近了,出身彰化農家的母親常順口說著:「甜粿過年,發粿發財,菜頭粿食點心」。而翻開日治時期的文獻,1940年代《民俗台灣》潘廼禎的〈士林歲時記〉裡,正月初一清早神桌上,春飯、甜粿、發粿、豆干、冰糖、茶、生仁、柑仔等琳琅滿目的供品中浮現的是菜頭粿。池田敏雄在〈台灣的食習〉以艋舺為例,寫到為新年而做的粿,甜粿、發粿外,也見菜頭粿,甚至還多了芋頭粿。

同樣登在1942年《民俗台灣》,川原瑞源透過〈點心と新春の食品〉整理了台灣正月的粿,其中菜頭粿和芋粿(芋頭粿),以及金瓜(南瓜)粿等三種加了不同蔬菜的在來米粿被稱為菜粿,又名鹹粿。雖然「鹹粿」的名稱出現了,但並不見只加鹽巴的純米粿—鹹粿。

川原瑞原即王瑞成,他的弟弟王井泉於1937年在台北大稻埕創立以台灣菜聞名的酒樓「山水亭」,王瑞成所記載的飲食習慣應該來自當地。從潘廼禎的士林、池田敏雄的艋舺,到王瑞成的大稻埕,過年皆吃菜頭粿,與我自小的認知相呼應。後來結識苗栗的友人,他們的傳統亦是如此。

澆以肉燥醬汁的彰化煎菜頭粿。(攝影/陳淑華)
澆以肉燥醬汁的彰化煎菜頭粿。(攝影/陳淑華)

菜頭是下一年度的食物,那能生吃或做粿

不過,同樣發表在《民俗台灣》,朱峰的〈台南年中行事記〉與劉淑慎的〈台南の迎春〉卻不約而同提到年終台南婦女要炊甜粿、發粿,也要炊鹹粿,對照我在台南的聽聞,莫非台灣有著中北部菜頭粿,南部鹹粿的不同節日食俗﹖

「過年拜甜粿,發粿、鹹粿。」「我們的時代,過年一定要做鹹粿,」在屏東潮州萬巒一帶,聽到幾位當地人如此說。有位來自屏東內埔的客家朋友也說她是出了客庄才知有蘿蔔粄(菜頭粿)的存在,她的童年記憶裡過年就是發粄、甜粄和紅粄(紅龜粿)。

確實,後來的南部旅行,特別是屏東,一再印證過去菜頭粿(粄)在這一帶很難找到立足的空間。記得有位屏東朋友提到,他們的鹹粿,無加菜頭,是單純米漿製成時,特別強調「菜頭攏提去豉,不就曬菜脯。」「菜頭,要儲藏起來,做下一年度的食品,不會那麼討債,提去生吃抑做粿。」不知台南府城人過年做鹹粿的習俗是否也出自相同的原因?總之在台灣,菜頭粿與鹹粿可能存在南北地域的差別。

「嘉義做粿真有名。」知悉了透早的煎粿在嘉義也相當流行,二年多前我曾興致勃勃的前往。嘉義位屬南部,一開始我以為嘉義的煎粿,亦是鹹粿,誰知是菜頭粿。而在嘉義以北,雲林北港街上傳承三代的煎盤粿,卻又是純米漿製的鹹粿。記得劉淑慎的〈台南の迎春〉,提到鹹粿時特別括號寫上「大根餅」,菜頭粿也,或許從前台南也有人家做菜頭粿,只是被埋藏在鹹粿裡。

煎得赤赤香香的煎粿。(攝影/陳淑華)
煎得赤赤香香的煎粿。(攝影/陳淑華)

獨樹一格的肉燥淋醬煎粿 竟成日常食

鹹粿與菜頭粿在台灣看似有著一條南北界線,但顯然有一模糊地帶橫跨在中間,讓在來米粿可以因應時代變化、物產或人群的不同,找尋多元的出路﹔讓我的粿之旅,可以嚐到各種多變的滋味。

三十多年前,搬離彰化老家,回想彰化的歲月,幾乎只有過年期間才嚐得菜頭粿,日常的街頭,甚少有人賣煎菜頭粿,若對外頭的早餐有所嚮往,非豆漿饅頭燒餅之類的外省食物莫屬,在地傳統飲食則為碗粿,或羹湯切仔麵搦仔麵之類的。

十年前返回彰化記錄兒時的小食,在炕肉飯已異軍突起,霸占彰化早晨的街頭,終於發現了一賣碗粿的攤子,也兼賣著煎粿,而在彰化,當然是煎菜頭粿。雖然孤單,但也算獨樹一格,特別是它的淋醬不是豆油膏而是肉燥,讓我後來再回彰化,有時也會以它裹早晨的腹肚。

也許就是那一碗彰化的煎菜頭粿,讓我開始留意起南部林立的煎粿担,在台灣的鹹粿和菜頭粿之間,應還有無數的角落,等著我抵達。

煎粿攤,已普遍可見。(攝影/陳淑華)
煎粿攤,已普遍可見。(攝影/陳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