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試所千萬天價技轉案，驚爆弊端重重！農業試驗所在103年將蔬果農藥快篩技術以1200萬高價「專屬技轉」給廠商駟丞公司，近日驚傳技術早在多年前已外流到中國，且農試所在技轉後仍繼續販賣產品，並與其他公司續約，有違約之嫌。
駟丞總經理丁騰漳提出事證，出面控訴農試所諸項弊端，曾多次向所方反映均未獲解決，近日已辭職並發出存證信函，要求農試所七日內說明，否則將向檢調單位提告。
農藥快篩又稱「生化法」，農試所民74年開始推廣，全國各大果菜市場、食品團膳業者都有使用，輔導的檢驗站達三百多個，是應用最普遍的農藥篩檢技術。103年農試所專屬技轉給駟丞公司，當時丁騰漳放眼中國與國際市場，特地籌資成立此公司來承接技轉案，是最大股東並擔任總經理，不料因與農試所爭端，公司營運陷入停擺。
農試所所長陳駿季對此表示，對岸以農試所之名販賣雷同產品是仿冒。至於技轉後還繼續販賣產品，並未違反合約。駟丞公司經營出問題，不能怪到農試所頭上。
此案不只是商業爭端，並關乎政府信譽與全民食安。農試所投入此農藥快篩技術三十多年，為國家資產，若早就外流中國，尚以「專屬」為名高價賣給民間，恐損及官方公信力。而有些過去接受農試所輔導的檢驗站，自技轉後未向駟丞採購，反映過後，農試所也未積極去了解。
丁騰漳指控農試所多項弊端，有違約之嫌（丁騰漳提供）
農委會科技處技正郭俊緯表示，「這件事非同小可。」他指出，農試所長年輔導全國數百個檢驗站，卻對於各站檢驗方式未完整掌握，廠商反映後也未追蹤，如此何以確保檢驗品質與全民食安？
法瑪法律事務所律師黃書妤認為，以駟丞所提的各種證據，似可懷疑技術外流與農試所有關。而依合約，明訂乙方（廠商）得「專屬使用本技術生產、繁殖、製造、使用、持有、要約銷售或銷售本產品」，「所謂『專屬』，就是只有駟丞能賣。」農試所不應再有販賣產品等相關商業行為。
「專屬技術移轉」契約書封面與條文（丁騰漳提供）
攸關全台食安 —農藥快篩小知識
「農藥快篩」又稱「生化法」，是國內運用最廣泛的農藥殘留檢驗技術，由農試所輔導推廣。標榜可以「先驗後吃」，只需十分鐘即可判讀蔬果農藥殘留，各大果菜市場、大型量販店、食品團膳業者都會使用，全國一共有582個檢驗站，106年檢驗件數達126萬件。
此法源於美國，在台灣由農試所前研究員鄭允發展，其中關鍵技術為用以檢驗的「酵素」。此酵素（乙醯膽鹼脂酶，AChE）由家蠅頭部萃取，對有機磷和氨基甲酸鹽兩類農藥敏感。蔬果剪碎後與酵素試劑混合，若含有農藥則會抑制酵素，改變試劑顏色，再以顏色深淺來判斷是否超標。
風光天價技轉背後疑雲四起，廠商指控五大弊端
三十年來，全國的自主農藥檢驗站皆由農試所提供產品和服務，並負責輔導考評。103年9月，農試所將這套技術以整廠輸出方式，專屬技術移轉給駟丞公司，上千萬高價技轉金破歷年紀錄。風光舉辦的記者會上，當時農委會主委陳保基還期許要以此進軍中國大陸和東南亞市場。
農試所生化法技轉記者會，左為駟丞前總經理丁騰漳，中為農委會主委陳保基（照片丁騰漳提供）
但丁騰漳在簽約接手後，無論在國內外市場皆遇到重重阻力。四年來他陸續發現一連串事證，顯示這項技術並非他當初想像的「專業獨家」，而農試所也未將原有國內外客戶全部釋出，令他質疑公家單位技轉民間廠商的意義究竟何在。他指控農試所五大弊端疑點：
疑點一：中國早有雷同產品標榜「台灣農試所」，高掛農試所研究員照片
丁騰漳痛陳，當初他簽約是著眼廣大的中國市場，認定這是官方學術單位的專業獨家技術，多年來以此法為國內食安把關，故完全信任政府。但後來竟發現，中國早就有公司標榜台灣農試所名號販賣雷同產品。
104年丁騰漳滿懷希望到中國拓展業務，卻遇當地廠商告知，市場早就有號稱來自台灣的相同產品，各大城市的檢驗站都有使用。走訪上海江橋、杭州果菜市場，親眼看見「台灣農試所」、「鄭允」的名字，頻繁公然出現在試劑玻璃瓶、檢驗儀器上。該公司名為「昆明三景」（另稱雲南綠盾、台灣綠輝），直接用農試所的綠盾標章作為公司Logo，宣稱有台灣研發單位作為後盾。
105年駟丞派員前往該公司，赫見農試所前研究員鄭允的照片，如同精神領袖一般被高掛在門樑上。
該公司技術總監楊杰的名片，背後印著「本公司是台灣國際著名的農殘速測技術專家鄭允博士研發的農殘速測技術在國內推廣應用和技術諮詢服務的機構」。
記者致電中國求證，上海食安儀器公司「瑞鑫」張姓主管表示，昆明三景聲稱產品從台灣進口，「他說他就是台灣的東西，都說是鄭博士研發的，」試劑上頭就寫著台灣研究單位名稱，並且賣得比較貴，許多檢驗站都有採用，「大約十五、六年前就開始賣了。」
丁騰漳將自家酵素產品提供給對岸廠商比較，廠商送檢後告知，駟丞的酵素和昆明三景的酵素，成分並無不同。
昆明三景的操作說明書中，開頭便強調研發人鄭允的貢獻，其中詳載之技術細節，與農試所技轉給駟丞的內容如出一轍。附件中還有多張台灣各大果菜市場和地方政府的公文與內部資料，疑是國內相關人士流出到對岸。
農試所回應：對岸廠商曾來參訪，自行仿冒
農試所所長陳駿季面對這些文件與照片，表示曾經問過所內人員，包括私下詢問已退休的鄭允，大家都說沒有把技術外流。駟丞如果有證據，可以直接送政風處理。對岸要用農試所名號，他也「不能怎麼樣」，最近有寄律師函去昆明三景公司，不過他認為台灣法律不及於中國，不會有什麼效力。這件事他可以寫成討論案，在下次智審會提出。
農試所所長陳駿季。攝影/蔡佳珊
若真是對岸仿冒，長年打著台灣農試所名號牟利，並影響正式技轉的廠商拓展市場，農試所難道就此坐視？陳駿季表示，可以跟農委會裡面講，「甚至可以想辦法去大陸開一個說明會。」
此外，昆明三景公司楊杰對駟丞人員聲稱：與農試所研究員很熟，經常有技術交流。對此，農試所應用動物組組長高靜華表示看過楊杰，其人曾來台灣到所內參訪，但並未有進一步聯繫。
退休研究員鄭允：人家仿冒是我們驕傲，否認技術外流
生化法研發者、退休研究員鄭允嚴詞否認將技術外流，更無從中牟利，並說不知道楊杰和昆明三景公司，產品貼農試所和他姓名標籤是他們自己印的。他曾經參與中國雲南等地的學術研討會，也許是有人拍下他的照片，仿冒盜用。
生化法研發者、農試所前研究員鄭允。攝影/蔡佳珊
若無交流，遭對方冒用姓名做生意、還把照片高掛屋樑，作何感想？「我也沒辦法去大陸告人家。」「人家技術上仿冒我們，是我們的驕傲。但我們跟人家沒有技術交流，也是事實。」鄭允說，他發展這個技術，是為了救老百姓，能幫助別人，就讓人家去做。他如果真要圖利，退休之後早就去對岸了。
記者也致電中國詢問楊杰其與農試所的關係，遭其悍然拒答，還警告若再來電她將報警。
疑點二：28年前中國教科書已詳述生化法細節，主編為農試所前研究員
農試所雖稱未將技術外流，但中國卻早有教科書詳細介紹生化法技術。一本1990年由北京農業大學出版的《蔬菜中農藥殘毒配套監測技術》書中，詳述家蠅飼養方式、酵素萃取步驟，主編者是另一位農試所的前研究員梁同庭，內容並引用鄭允的研究，標註為「交流資料」。
此書已絕版，但在淘寶網上只需一百多元台幣就可買到影印版本。丁騰漳苦笑道：「農試所人員將近三十年前就已經將技術在對岸公開，為何還高價移轉給國內廠商？公司技轉費加經營費用總共三千多萬，還不如去買這一本書。」
農試所回應：當年沒有智財權觀念
農試所相關人等皆說沒看過這本書。陳駿季解釋，多年前「台灣沒有所謂智財權的觀念，」因此在對岸發表技術也很正常，用今天智慧財產權觀念來質疑過去的研究員並不公平。
專利權律師：若技術早公開，能否移轉都是問題
熟悉專利訴訟的律師指出，農試所為技術專業機構，基於技術研究共通原則，對於中國做同樣產品研發的單位，應該有相當檢索資料可稽。更何況依此中國教科書可推知資料來源是農試所前研究員，農試所推說不知情難以令人信服。又若早在多年前就將技術公開，那麼農試所此技轉是否還有「技術秘密」權（Trade Secret）而成為可以移轉之標的，都是問題。
疑點三：農試所保留客戶未釋出，技轉廠商後持續販賣
除了中國市場受阻，丁騰漳指出，技轉至今四年，國內有多個檢驗站卻從未跟駟丞公司買過農藥快篩產品，包括全台檢驗量最大、每天驗兩百多件的台北農產運銷公司，和有26個檢驗站的國軍副食供應中心。
對此陳駿季聲明，駟丞剛成立時還在農試所育成中心，怕他們技術還不穩定，所以有些供應站需要酵素仍由農試所提供。105年3月之後，已明令所內不再出售酵素給國內供應站。而北農四年來沒買過酵素，有可能是之前買多了，還有庫存。
北農公文稱未與駟丞交易（丁騰漳提供）
記者致電北農詢問酵素來源，一市檢驗室回答「是之前農試所弄過來的對啊沒錯，可是他們後來有移轉給人家，我們現在用的還是舊的。」國軍副食供應中心則表示，合作廠商為矽新與駟丞。然而駟丞查帳確定國軍副供站未有交易紀錄，只上過訓練課程。而矽新目前酵素來源，非農試所也非駟丞。
業界人士表示，農藥快篩所需之酵素，中國、日本、美國都有生產，可能進口到台灣。有些檢驗站不想每個月回傳數據給農試所，所以不再購買農試所研發或技轉的酵素。
農委會科技處：關乎全國自主檢驗體系，農試所應追蹤酵素來源
農試所一再宣稱國內三百多個檢驗站皆使用其產品，每年輔導考核，確保其檢驗效能。但顯然有許多檢驗站已經脫離此體系，農試所卻未主動了解。酵素到底還有哪些來源？ 其他來源的檢驗結果是否仍為可信，能確保食安？
陳駿季表示，國內這麼多檢驗站，不能保證都是用農試所研發的酵素，「不能假設別人的酵素是不好的。」他可以發公文請各站提供酵素來源，拿其他產品來驗驗看。
農委會負責主辦此案技轉事宜的科技處技正郭俊偉認為，這不只是雙方之間的爭端，而是關乎多年來建立的整個自主檢驗體系的可信度。如果農試所輔導的檢驗站用別人的酵素，「駟丞跟你反映，你有警覺，就應該去查，沒有理由說這些站用什麼耗材，你都不care（在意）。」
疑點四：農試所「國際交流」以半價賣國外，廠商望海興嘆
中國與台灣市場受阻之外，駟丞人員發現，農試所也未完整釋出國際市場，巴拿馬等國仍持續跟農試所購買酵素，而且價格比駟丞定價便宜一半。丁騰漳指陳農試所在技轉後的銷售行為，有違約之嫌。
巴拿馬單位出示農試所去年的報價單
陳駿季表示，合約中本就規定「國際交流」部分農試所可自行產製酵素，並未違約，巴拿馬的實驗室當初就是農試所幫忙建立。他也曾要求人員主動提供國際客戶資訊給駟丞，「是他們不會做生意，不能用類似的價格提供。」
合約中「國際交流」但書（丁騰漳提供）
不過丁騰漳指出，當巴拿馬客戶傳來農試所過去的報價單，他才知原來過去農試所都以一組140美金的價格賣出，而駟丞售價是300美金，如何可能取代？如果駟丞用這低價賣到國外，那國內客戶又作何感想？
陳駿季強調，國際合作不是純貿易行為，「若駟丞跟他們談不成，農試所就要出手，不能讓長期合作中斷。」但此一「國際交流」但書，卻阻斷其技轉公司發展國際市場的可能性。
農試所技轉後仍有銷售行為，有違科研法規，亦涉違約
科技處技正郭俊緯指出，農試所在技轉後持續在國內外銷售產品，此舉已違反《行政院農業委員會科學技術研究發展成果歸屬及運用辦法》：
第21條
執行單位不得自行將研發成果製成商品銷售。但有下列情形之一，且經本會同意者，不在此限：
一、研發成果商品化有助於整體產業發展。
二、經執行單位公告後一定期間仍無國內企業願意製成商品銷售。
依此反推，現今已有企業（駟丞）願意製成商品銷售，執行單位（農試所）就不得再有銷售行為。
對此農試所專門委員楊舜臣解釋，農試所銷售的酵素是「原料」，而不是「商品」。不過對駟丞公司而言，農試所銷售的就是和他們一樣的東西。
律師黃書妤指出，合約中明定「專屬」授權生產與販賣，就是只有駟丞能賣。而合約中提及的「國際交流之公共任務」部分，應限於基於公共利益性質之非營利行為，農試所不應藉此販售獲利。
疑點五：既是「專屬授權」，為何又「非專屬授權」給其他公司？
駟丞在103年7月得標、9月簽約，農試所卻在8月期間，「非專屬技術移轉」部分技術給矽新公司；而在104年3月，農試所又跟先前「非專屬技術移轉」的安鎂公司續約，皆未告知駟丞。丁騰漳質疑，「專屬」授權意義何在？尤其安鎂公司的續約是在駟丞簽約之後，農試所顯然違約。
陳駿季對此僅表示，這兩家公司目前合約都已到期，不再續約。
此案非單純商業爭端，關乎全民食安與政府信譽
負責農業技轉案幕僚工作的農業科技研究院產業發展中心副主任張榮輝表示，過去的技轉案從未出現過研究機構繼續販賣的案例，「公家單位不適合營利，」且按照合約，專屬技轉期間製造和販賣的權益都歸給這個廠商。他並說，如果早知中國市場侵權狀況，「當初就不會做這樣的案子。」廠商受到傷害後、向農試所反映此問題，農試所應盡量協助廠商去做權利主張才對。
中興大學植病系名譽教授曾德賜認為，駟丞跟農試所是「買斷」，除了研究發展可以繼續，不應再有商業行為。此外也應該全面去檢討學術單位「這些技轉案到底幫產業創造了什麼？不要像是放煙火一樣，」只是為了獎勵或績效而技轉。
科技處技正郭俊緯則表達對於整個檢驗體系的憂慮，認為本次事件暴露出農試所對於各站所用酵素來源根本未完整掌握，廠商反映後也未追蹤，如此何以確保檢驗品質與全民食安？
駟丞現任董事長宋濟民，是陳駿季研究所時指導教授，對此事不願做任何說明。陳駿季表示，對於生化法，所內還是會堅持原本方向去推，不會因為技轉了就什麼都不管，已經盡最大努力協助駟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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