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Metta發展基金會

幫助上萬貧農投入有機農業

文與圖/彭昱融

2013年5月底,緬甸伊洛瓦底三角洲正籠罩在雨季來臨前,攝氏超過40度的酷熱潮溼之中。

經過了一整個月的採訪,緬甸農業調查行的尾聲,我終於來到了緬甸米鄉、甚至可說是亞洲最大的米倉,距離仰光150公里遠、伊洛瓦底省首府:勃生(Pathein)。

老實說,因為有幸來到這裡、訪問緬甸最大的草根NGO,Metta,以及 Metta 輔導的農村與農民,我對緬甸急速改革開放、全面擁抱經濟自由化的悲觀,才重新有了一些希望;一整個月的緬甸行下來,處處看到小農土地遭大型農企業、財團劫掠(land grabbing),外國大型種子企業、畜牧種苗與飼料大廠大舉插旗,實在令人憂心,這種開發與發展模式,究竟會把緬甸帶往甚麼方向,得利的會是底層人民嗎?

緬甸這股全面自由化的風潮,伊洛瓦底三角洲也不例外;沿著勃生河岸,能看到許多新的大型稻穀儲存槽(silo)與新設立的烘乾廠,日本、韓國、泰國、台灣的農糧企業、投資客們,看準了伊洛瓦底三角洲生產稻米的巨大潛力與商機,無一不用盡各種方法、拉攏與勃生當地省長、碾米公會的關係,各自找地設立示範區,推動農地重劃、農水路規劃、稻種純化、農業機械化等等,期待後續能夠吃到這塊米糧生產大餅,掌握稻米生產與出口的巨大利益。

站在日落的勃生河岸邊,望著這些新穎而高科技溫控的米糧設備,以及岸邊連自來水與電都沒有的農村與樂天的農民,難過與悲觀不免襲上心頭;這股憂心,卻在看到來接待我們的 Metta 工作人員 Saw Nay Baluhdu充滿陽光的靦腆笑容時,暫時一掃而空了。

從緬甸土壤裡長出的草根NGO:Metta發展基金會(Metta Development Foundation)

來接待我們的是Saw Nay Baluhdu,隸屬於緬甸最大的草根NGO,Metta在伊洛瓦底省Sing Guang 村的農民田野學校訓練中心(Sing Guang Training Center)。

Metta發展基金會(Metta Development Foundation),是全緬甸最大也最受窮苦農民推崇與敬重的草根NGO組織;過去15年來協助全緬甸超過1,000個村莊發展,更幫助超過30,000個小農投入永續農業(sustainable agriculture,或是廣義上的有機農業、自然農法)增加收穫、穩定收入。

Metta從1998年最初6個人的小組織,到2014年目前已有超過500位全職員工,每年營運經費約940萬美金,經費全部來自國內與國際捐款,在六個方向協助全緬甸的偏鄉與農村,發展以村落為基礎的公民社會,六大方向分別是:農業與林業、教育、健康、生計、天災與急難應變、發展與自立能力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education, health, livelihoods, emergencies, development and capacity building)

Metta成立於1998年,幾位創辦人因為看到緬甸在多年的民族、宗教分歧與內戰之下,發展停滯、廣大農民落入負債與貧窮的惡性循環,立志促進緬甸內部和平、族群之間的信任與鄉村發展,因此用緬甸話、古巴利文與梵文中代表佛教「慈悲、仁慈」的Metta(loving kindness,詳見「維基百科」)為組織命名,展開令人動容,為農民請命的無私奉獻。

Metta農村發展的兩大工具: (1) 村民參與式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PAR)

村民參與式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PAR)和農民田間學校(Farmer Field School,FFS)是 Metta 協助農村發展最主要兩項工具與方法。

負責Metta生計/生活(livelihood)部門的 Sa Wai Ziw Aung,正在向我們解釋 Metta獨特的村民參與式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PAR)方法

負責Metta生計/生活(livelihood)部門的 Sa Wai Ziw Aung,正在向我們解釋 Metta獨特的村民參與式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PAR)方法

負責 Metta 生計/生活(livelihood)部門的 Sa Wai Ziw Aung在仰光總部受訪時解釋,村民參與式研究PAR指的是各個村落聚集討論,Metta的工作人員、又稱「協助員」(Facilitator)引導村民做資源調查與自我評估、分析優劣、列出想要解決的問題或發展方向,寫出具體計畫,例如某村適合養豬、養雞鴨、種菊花,或想發展微型農村信用貸款等等;以此了解村落真正的需求,透過這個方式寫成的計畫稱做「PAR計畫」。

施行上,Metta 鼓勵村民成為決策者(decision-maker),由村民自行選出執行與管理的委員,不僅可以取得村民的信任和參與意願,也讓計畫成功的機率提高;例如,全村的人一起討論並決定設立村基金來協助部份家庭從事養豬以改善生計和糧食安全,Metta 的協助員(facilitator)會輔導並確保村基金是循環的(revolving),也就是說村民提出申請加入養豬計畫,經代表村民的委員會討論決定今年由哪幾戶獲得協助後,村基金提供低利貸款、Metta 則提供必要的技術輔導;養豬計畫順利成功後,隔年將部分的貸款利率回饋到村基金中,再繼續選出其他需要改善生活的村民加入。

Sa Wai Ziw Aung進一步解釋,PAR計畫注重參與,因為只有村民實際參與討論,才能達到透明(transparency)與問責(accountability),培養村民聚集討論、計畫執行和回顧評估的習慣,即便計畫結束後也還是會繼續進行,才可能讓村落永續均衡發展;但Metta不只重視村民參與,更重視參與的質量,例如是否養成自主討論的習慣,或村民討論時男女參與是否平等(women are afforded the same level of representation as men.),也是Metta致力推動的目標。

根據Metta的年報統計資料,以2008年為例,在全緬甸就有超過3000位村民加入Metta推動的PAR工作坊,其中有195人獲選接受三個月的訓練者培訓課程(Training for Trainer,TOT),因此而有43位村民留下成為Metta的全職員工。

由此可見,Metta從來就不是一個高高在上「領導」農民的僵硬單位,而是扎扎實實與農民村民在一起學習、打拼,並鼓勵和歡迎農民加入成為員工、一同工作的草根有機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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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洛瓦底省來接待我們的 Metta 工作人員 Saw Nay Baluhdu 就是受基礎訓後留下成為員工的人之一;今年37歲的Saw Nay Baluhdu勃生大學畢業後,參與訓練者培訓課程(Training for Trainer,TOT)後加入Metta,留在故鄉協助村落與農民發展;2012年也獲得Metta資助,到印度考察,學習農民留種、基改種子對農業的威脅、自製有機肥等等。

在伊洛瓦底省來接待我們的Saw Nay Baluhdu就是受訓後留下成為員工的人之一;今年37歲的Saw Nay Baluhdu勃生大學畢業後,參與訓練者培訓課程(Training for Trainer,TOT)後加入Metta,留在故鄉協助村落與農民發展;2012年也獲得Metta資助,到印度考察,學習農民留種、基改種子對農業的威脅、自製有機肥等等。

Saw Nay Baluhdu騎著機車,帶我們更深入三角洲,距離勃生一小時車程的Tharatcho Kone村與村民聚會;Tharatcho Kone村主要信仰基督教,人口約400人,老化嚴重,平均年齡約50歲(這對緬甸年輕的人口結構來說已是極度老化的村子),Metta在這裡推動PAR計畫以及四個月的農民田野學校,協助13位村民共同成立了自行留種與純化濕地稻種的種子銀行(Seed Bank),Saw Nay Baluhdu隨後並組織30位村民,以1人1美金(1000 Kyats,1000緬幣基特)入股成立了30美金的微型信貸,經過幾年循環下來,目前基金已經有1500美金的規模,以一個緬甸貧窮小農村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基金,能夠廣泛支持村民提出教育與農業等資助需求的申請了。

村民Saw Roldland特別從穀倉裡抓了一把種子銀行裡留種的雨季稻穀與我們分享,也帶我們去他剛收割完的田裡,娓娓訴說著從Metta工作坊學到對掌握種子自主的重要性、抱怨著農田水利不便導致雨季淹水的問題,以及興奮說著這塊田區明年要開始投入有機種植,可以逐漸擺脫對昂貴化學肥料依賴的希望。

看著Metta協助員Saw Nay Baluhdu,留在故鄉勃生貢獻自己的知識與專長,與Tharatcho Kone的村民一同培力和互信,看到這種從土壤裡扎根長出的農民、公民自主意識,以村為基礎且充滿活力的民主草根組織,我似乎對全面自由化下的緬甸,不再如此悲觀。

Metta協助農村發展的另一項工具:(2)農民田間學校(Farmer Field School,FFS)

Metta的另一項重要的發展工具是農民田間學校(Farmer Field School,FFS),最早成立於2001年緬甸北部克欽省的低地農村。

Metta的資深員工、農業分支專案經理Khin Maung Latt(Metta-Agriculture PM)在仰光總部受訪時解釋,農民田間學校FFS的目的在於促進偏遠農村的糧食安全,並且讓農民透過學習,更加掌握對農作、田間管理的能力。

Khin Maung Latt進一步解釋,Metta希望促進(Facilitation)、協調(Coordination)並培力(Empower)農村與村民。農民田間學校平均由20位農民組成,每週聚會上課半天,持續整個稻米種植期間(雨季時約4個月),期間Metta的促進員(Facilitator)在田野與農民一起工作,靠著組織所編成的工作手冊(Farmer Field School Facilitator’s Handbook),分享學習稻種選擇、種苗培育與照護、插秧方法、水量管理、土壤肥力、病蟲草害等等技術與知識,協助小農們從事永續農業(或是廣義上的自然農法、有機農業)增加收穫、穩定收入,更讓相類似的農民田野學校互訪學習;收成時,每個農民田間學校會舉辦「田野日」(Field Day),廣邀地方官員、村中耆老、附近村子的民眾,一同分享學習成果,讓更多人願意加入。

協助高地農民擺脫毒品種植、深耕草根民主

近年來,農民田間學校更擴展至緬甸東部掸邦(Shan)、克雅邦(Kayah)的高地旱稻區,成功讓許多原本種植鴉片的農民,擺脫毒品產業,獲得穩定的生計,也讓許多因為族群衝突或內戰而流離失所的難民,透過耕作而得以定居,自食其力。

從2001年至2013年,Metta的農民田間學校共訓練出了772位促進員、並在好幾個省份設立超過1300個農民田間學校,訓練33,700位農民(其中有超過1/4是女性農民)在幾乎不使用化學肥料與農藥下,增加稻米產量;許多曾經舉辦過農民田間學校FFS的村子,設立了米糧銀行、種子銀行、水牛銀行、微型信貸、合作店鋪,有些更在基本生計穩定後,成功發展出適合的經濟作物,例如蔬菜、茶葉、咖啡、菊花、養蠶產絲等等。

Metta的遠見是,農民田間學校不僅是改善農村生計的方法,更是農村凝聚、族群融合與草根民主的開始(primary entry point for community development)。

我們在伊洛瓦底三角洲的小村裡親眼見證了這個遠見的成效。

Saw Nay Baluhdu帶著我們搭船深入三角洲,順著勃生河而下來到 Phayachaung村,這裡2012年剛舉辦完農民田間學校。村子裡的農民們聚集在岸邊佛塔旁的聚會所裡,盤腿而坐與台灣來的我們分享和討論緬甸與台灣農業與農村的現況與種種問題。

村民Ko Thant Zin Oo和Ko San Win都特別想了解福壽螺在台灣造成的危害與防制,以及政府對於有機農業在政策上有哪些支持;另一位村民Ko Aung Win,則好奇台灣農村是否和他的同村朋友們一樣,不希望下一代繼續從事農業,這個話題引起了村民們的熱烈討論。

我的觀察是,Phayachaung村的農民們發言踴躍,不論是對台灣的產銷系統、價格、肥料與資材、有機農業的現況與轉型困難,都能公開發言並仔細追問、討論,對於聚會公開討論絲毫沒有害羞或不敢發言的情形,不同的族群例如緬族(Burma)與賈良族(Karen)也能討論無礙(在緬甸許多其他省份,族群之間仍是相互仇視的),顯然已經很熟悉公開表達意見和共同討論,這樣的民主素質在伊洛瓦底三角洲的一個小農村裡,既自然又稀鬆平常,令我印象極為深刻。

農民田間學校的創辦人、前任Metta執行長Daw Lahpai Seng Raw在農民學校工作手冊(Farmer Field School Facilitator’s Handbook)裡寫到:「農民田間學校不僅透過技術與知識的傳遞增加小農種稻的產量與品質,更重要的是,農民田間學校成為促進農村社區凝聚的開始(primary entry point for community development),不同族群、社群的農夫可以聚在一起學習、工作、體驗、計畫與合作執行;農民田間學校結束後,農友們會帶著學到的知識、經驗與技術回到各自的村子,分頭成立稻種和水牛銀行、設立村基金與小額貸款計畫、合作商店或其他改善經濟與生活品值的創意方法。」

Metta這些令人動容的遠見與實踐,促進族群之間的互信與和平,正在緬甸極偏遠的各個農村,靜靜地實現;而唯有和平與互信,草根公民社會才能生根,緬甸也才會有讓中下層民眾也得利的永續發展。

Metta創辦人之一、前任執行長Daw Lahpai Seng Raw(Kachin,克欽族),因為她與Metta對於緬甸貧農的貢獻,在2013年獲頒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麥格塞塞獎。

Daw Lahpai Seng Raw在受獎演說的同時,捐出所有獎金並向全場呼籲關注,緬甸北部、受中緬合資密松大壩興建計畫而影響的4個村子、287個少數民族家庭與自然環境。

緬甸轉型開放、經濟起飛的同時,公民社會也正在靜水流深地扎根。

相關連結:

緬甸Metta發展基金會的官方網站,年報與研究報告資料相當豐富
http://www.metta-myanmar.org
緬甸Metta發展基金會創辦人之一、前任執行長Daw Lahpai Seng Raw(Kachin,克欽族),因為她與Metta對於緬甸貧農的貢獻,在2013年獲頒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麥格塞塞獎
http://www.rmaf.org.ph/newrmaf/main/awardees/awardee/profile/347
Daw Lahpai Seng獲頒麥格塞塞獎的得獎感言,不忘呼籲關注,並捐出所有獎金,投入協助保護緬甸北部、受中緬合資密松大壩興建計畫而影響的4個村子、287個少數民族家庭與自然環境。
http://www.rmaf.org.ph/newrmaf/main/community/blog/all/1/view/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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