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晚餐

到緬甸常民家作客 

文與圖/彭昱融

「緬甸滋味」中提到的緬式餐館,雖然讓我初嚐了緬甸食物的滋味,一餐的價格卻遠非仰光廣大的常民可以消受。

那麼,一般緬甸常民的家裡都吃些甚麼呢?在一個輾轉的機緣下,我們受邀到仰光伊洛瓦底江對岸的達拉鎮(Dalah),友人Soe的家裡吃飯,Soe曾是三輪車伕,苦讀英文後到新加坡工作,去年因為老婆懷孕了於是回到仰光一家西餐咖啡廳當服務生,儘管胼手胝足,在仰光這個五光十色的大都會下,Soe只能算是個赤貧的勞工,家住手工竹編的高腳矮屋子,沒水、沒電、沒電話;Soe和妻子為我們準備了一頓真實的緬甸晚餐(當然,想必還是特別準備而較平日豐盛)。

要到伊洛瓦底河南岸的達拉(Dalah),目前仍然沒有橋樑陸路,必須到城市南緣的公辦渡船頭排隊買渡輪票,外國人必須憑護照另外購票,票價遠高於一般仰光民眾。好不容易擠進了等候大廳,擁擠混亂的程度就跟門口外的攤販市場一樣,通勤民眾全擠在一塊。

老舊的渡輪靠岸,閘門一開,民眾、機車、腳踏車、狗全擠上舺舨,滿坑滿谷的人也沒見人數限制,我一直想起前些日子渡輪翻覆的新聞。鳴笛開船後則是另一個有趣的仰光特色,開放的船艙簡直像個夜市一樣:攤販各就各位,賣咖哩飯與湯麵的挑夫佔據角落開賣,人們就圍坐著開吃;另一頭則有一個大姊帶著小油鍋、賣起現炸的糕餅甜點;六歲的孩子頂著小盤子四處兜售糖果,黝黑的青年則抱著鐵盤賣起鵪鶉蛋;當然,更少不了穿梭全仰光的檳榔小販、報紙小販,以及四處化緣的小沙彌。

生活,總在路上。

沒意外地,上岸後的渡輪口岸一樣混亂,吆喝喊著價攬客的是過度熱情的拼裝計程車、三輪車伕,同樣的地點價錢大不相同,令人一頭霧水;值得一提的是緬甸的三輪車和其他東南亞國家不同,車伕在一側,另一側則有兩個背對而坐的小椅子。

Soe既沒有手機、家裡也沒電話(唯一的聯絡電話是隔壁村子丈母娘家的),茫茫人海裡還真擔心不知是否能找著他;還好,沒多久就在車伕中間看見他那典型緬式的靦腆笑容。

大雨之中,三輪車從大馬路、水泥路、轉進泥濘路,然後在泥濘院子的後方,Soe指了指竹編的干欄式高腳屋;小小的窗子,探出一個十個月大的可愛小男孩與Soe的妻子,兩人滿臉都抹著緬甸特有的天然護膚粉檀娜卡(Thanaka,詳見「緬甸逛市場 (上)」篇),在向晚轉暗的屋簷下特別醒目。

沒有電力,也沒有排水溝;水源,在雨季就靠泥濘院子裡的水缸接雨水,乾季則靠村子裡的一個大水塘,我們到達前的日子,一個月都沒下雨,得靠仰光市政府的水車到各個村子配給水源,衛生堪慮,生活也相當不便,如果遇到颱風或暴雨,就要失根(2008年的納吉斯颱風,就在伊洛瓦底三角洲一帶導致近十萬人死亡,數十萬人流離失所)。

一時間,望著Soe與妻兒,我突然有些時空錯亂感,想起了一張家裡的黑白照片。

那是日據時代從台灣新竹北埔深山,一路翻山來到花蓮墾荒、為日本人種地的阿貢(海陸客語,四聲貢,爺爺),直挺挺站在茅草搭成的屋子前面,身旁站著一臉清苦的阿婆(海陸客語,發音為PO,奶奶),手裡牽著著年幼的大伯,眼睛睜得大大的,而肚子則因為營養不良而脹得圓鼓鼓。這似乎是發展的必經之路:在清貧裡掙扎著生活、長大;如果菩薩保佑,順利活下來的話。

彎著身子進屋,就著草蓆坐下,小圓桌上是今晚誰來晚餐的家常菜色:炸豌豆餅、煎蛋、炒豆子白菜、青菜粉絲湯、一小盤鹹肉與乾季白秈米飯(在仰光一帶的下緬甸地區,乾季和雨季的稻作品種不同)。這頓飯,完完全全不同於我在河對岸仰光餐廳裡所享受的美食,除去了獵奇的異國風情與投觀光客所好,真實,而甘美。

話題也很家常,儘管家徒四壁,Soe信仰仍然非常虔誠,家裡設有兩個神龕。一般緬甸人雖然平常信仰的是上座部佛教(Theravada Buddhism,亦稱小乘佛教,相對中國與台灣熟悉的大乘佛教Mahayana Buddhism),但夾在印度與中國間的緬甸,民間信仰、占星也相當興盛。

兩個小神龕奉有鮮花、清水,一個供奉著佛教的神像,另一個則放著一顆椰子裝飾成的神祇,上方拉著一塊紅布,Soe解釋說這是緬甸民間信仰裡保佑家中平安的神祇(類似台灣民間的灶神或地基祖),但因為這位神祇怕火,所以晚上點蠟燭時要把紅布蓋上。

Soe一邊介紹兒子Thi Ho Tun,一邊解釋之所以這樣命名,因為他出生在星期五;根據緬甸的占星學(Mahabote),星期幾出生會影響你的命名與個性,也決定你的守護神與守護星球、能量方位(只不過緬甸曆中一週有八天,八的數字在緬甸特別尊貴):星期一是老虎(東)、星期二是獅子(東南)、星期三早上是帶牙的大象(南)、星期四是老鼠(西)、星期三下午是不帶牙的大象(西北)、星期五是天竺鼠(北)、星期六是龍(西南)、星期天則是印度教與佛教天龍八部之一的大鵬金翅鳥迦樓羅Garuda(東北)。

http://www.whats-your-sign.com/burmese-zodiac-animal-signs.html

http://www.whats-your-sign.com/burmese-zodiac-animal-signs.html

Soe也細數他如何在親戚的幫助下自學英文、到新加坡打工存錢,然後輾轉回到仰光當三輪車伕,再到目前的咖啡館工作,幾年下來終於存夠錢買下了腳下的這小塊地。他聽說仰光政府已決定過幾年要興建橋梁,打通仰光市中心南岸到達拉(Dalah),因此Seo說這塊地的價值正在水漲船高,難掩興奮之情。這個情境就像是當年台北城決定興建華江橋打通萬華和板橋一樣,板橋一帶的地主莫不欣喜若狂。

穿過竹蓆望著竹屋底下的泥濘和雨水,我一邊替Soe和他的妻兒感到一絲希望,坐在金礦上的窮人終於有翻身的機會;卻又擔心起未來打通的這條橋,帶來的或許是建商、開發商、土地重劃、工商業特區等等惡靈,官老爺大筆一劃,這些土地、違建就被輕易徵收,而像Soe一樣的平民百姓,就得流落街頭、回鄉下投靠鄉親。這些故事在中國和台灣,我們見到太多太多。

走的時候,我們還是決定塞給了他一些餐費做為感謝,Soe一再推辭,直到我堅持說這是給孩子補充營養的,Soe才收下這些鈔票(註:緬甸曾發行硬幣,但目前已沒有流通)。

踏在泥濘的舺舨上,回望站在伊洛瓦底江邊的Soe,滔滔翻攪的江水與夜裡搖晃的光與影,彷彿象徵著改革開放、巨變之下仰光未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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