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二月,正值高麗菜大出季節,雲林高麗菜農蔡皓展沒忙著下田採收,而是站在田邊緊盯著「火螺仔」(耕耘機)在田裡橫行。比人高的輪子重重壓在渾圓飽滿的高麗菜上,一次不夠,還倒退重來一次,要讓高麗菜碎得徹底,蔡皓展的眉頭越鎖越緊。
不到一小時,田間滿滿的高麗菜,化成碎片,和著他兩個多月來風吹日曬的血汗,一起成為土壤的養分。這確實是暴殄天物,但眼下這時機,田間新鮮飽滿的高麗菜,不具市場價值,連採收都浪費工錢,只能作廢。
當時高麗菜價格一路下探至每公斤5元以下,蔡皓展眼看要賠本收場,趕緊登記雲林縣政府的耕鋤補助,每分地發7000元,加減補貼成本。他望著被碾壓過後的田區,一股怒氣直衝上來,怨天氣太順,也怨政府出手太晚,大罵:「拍賣價格一公斤2、3塊,農民血本無歸!」
這一田區才耕鋤,另一田區又種下新苗
多年來都是這樣,高麗菜暴漲暴跌,農民心裡有數。但氣候誰也說不準,隨便一個颱風、寒流來,隔週價格可能就翻倍,起死回生,大家都押上「氣候」這個寶。
「種高麗菜就像賭博,賭天氣、賭運氣,」蔡皓展指出,影響價格的因素眾多,氣候、產量都是關鍵。這一田區正進行耕鋤,他的另一田區早已又種下高麗菜苗,「還是繼續種啊!不然你叫我們怎麼辦?」不擔心價格又崩盤?「農作物七分看天、三分看人,即使現在價格低,一個月後也有可能翻盤,農民也沒有其他選擇。」
不只盤商操盤把種高麗菜當門生意做,個別農民也想進場碰碰運氣,當作買張樂透。運氣好遇到天價,上百萬元入袋都有可能;運氣差遇到崩盤,連成本都賠進去。「一分地成本2萬元,好價可以飆到7萬元,一甲地就是70萬,你賭不賭?」連年攀升的種植面積給了答案。
耕鋤枉費豐收,農民田邊燒金紙
雲林虎尾的黃姓菜農去年就是抱著「加減種一下」的心理。「其實我們已經好幾年沒種高麗菜了,想說來種看看,不知道會豐收、(價格)崩盤這樣。」本想碰上一次霸王寒流時的高價,卻歹運遇上崩盤。「明年不會種了,可能就顧好原本的九層塔就好。」
滿園好菜就要化為塵泥,黃姓菜農仍感謝上天賜與的豐收,耕鋤前還在田地拜拜、燒金紙。「要豐收也不容易,今年真的⋯⋯真的⋯⋯可以說是沒有什麼災害啦,你看現在要打掉(指耕鋤)也是不得已,多少補貼一下成本,但真的是浪費啦、很可惜,就拜拜感謝這樣。」
雲林菜農:「這不叫賭,這叫種植習慣。」
彰化縣溪州鄉青年農民聯誼會會長林有信指出,很多農民的心態是,多種有大賺的機會,沒賺也就算了。「但影響到我們長年種植的專業戶,我們跑不掉,政府應該保障專業生產戶,其他碰運氣、不常種高麗菜的不用保障他們,他們本來就有在種別的作物。」他強調,有些農友就只會種高麗菜,再者,最重要的就是沒人力,「我一個人種,就只能種高麗菜,別的品項沒辦法。」
「堅持種高麗菜,不叫賭,這叫種植習慣。」雲林菜農林佳新有不同看法,「你突然叫他種青花菜,他有種苗嗎?氣候、土壤適合嗎?種植、採收需要大量人工,他有人力嗎?」他強調,高麗菜有盤商採收、運送,但青花菜沒有這種產業鏈,轉作沒這麼容易,「農委會何不食肉糜?」
「農業長期被政府犧牲,又放任進口屠殺本土農業。」林佳新直指,大家說高麗菜價高的時候,錢都農民賺走,「但是好價是因為天然災害,產量就已經受損。」他認為真正大賺的是貿易商,在價高時大量進口。
農民種植高麗菜理由不一,有投機份子,看菜價好就跟進種植;有農民不知道該種植何種作物,早已習慣高麗菜模式,只能隨著市場浮動;有專業農長期種植,囿於人力限制,跑也跑不掉。即使理由不一,但都希望攀上一次好價。
農民該自負盈虧,或政府應該出手?
失控的高麗菜賭局,要如何避免連年崩盤慘況?農委會今年喊出生產登記制度,力求降低高麗菜種植面積。但農民意見分歧,有人認同登記制度,卻也質疑是否真能落實、徹底執行;另一方面,不少人也要求回歸市場自由機制,政府不要插手,由農民自負盈虧。
不少農民談起登記制度,劈頭就是「以前早就實施過啦!沒有落實,根本沒效。」林佳新就說,過去登記制度沒有獎勵手段,難以推廣,農民根本沒有意願登記。「照理來說,登記的農民才有耕鋤補助,結果民代一亂,變成全面實施,大家都可以領補助,登記的人不就是傻子?」
「很多農民賺錢的時候,就覺得政府不要管我,賠本卻又要政府負責,不要吃人夠夠。」雲林土庫鎮菜農薛永興認為,政府其實不該干預市價,讓農民自負盈虧,「高價就給他高價,跌價我們就自己吸收,災害補助我都沒去報。」
當盤商持續大量進場操盤,散戶農民跟著投入,心想種植個幾分地也不為過,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台灣本是淺盤市場,如何走向下個不崩盤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