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阿嬤不時帶我從基隆搭客運一路暈車到台北,看她的媽媽,探視她的兄嫂。我的舅公,在羅斯福路開了一家麵包店。走過店面,有一個往地下室的樓梯,那裡終日散發出奶油、麵粉、熱氣結合的味道。那個味道,在我舅公,我的叔叔,我的弟弟身上,一路沿續。 叔叔曾到舅公那兒拜師學藝,我的二個叔叔都是烘焙師傅,開店、受僱,從麵包、蛋糕、傳統糕點,始終都在這一行。我的大弟,對學業沒有興趣,也早早到當時開麵包店的叔叔們店裡學藝。
家裡經濟一向普通,但在當時被視為奢侈品的蛋糕,在我們家倒是尋常地很。從小到大,家人生日總會有叔叔們帶回來的鮮奶油蛋糕,中秋節當然有月餅,我叔叔曾經在基隆的連珍糕餅店當師傅,他們店裡有名的糕餅我們總是吃到膩。家裡有這麼多「師傅」,其他人當然是不需要動腦或動手做這些甜點。
直到我結了婚,離了家,住來這偏遠的中部小鎮,那些半輩子不虞匱乏的甜點們終於斷了貨。有了孩子之後,又覺得外面賣的東西有的沒的添加物實在令人擔心。於是,一種「自力更生」的決心,逐漸累積。雖然每次回家,叔叔還會特地帶自豪的起司蛋糕來給我鑑賞,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嘴饞的時候可沒空搭高鐵轉火車回基隆!
有一年暑假,我帶著女兒到朋友家拜師學藝。為什麼是跟別人學而不跟自己的叔叔、弟弟學?一來是路程遠,二來專業級的師傅會覺得我在辦家家酒,我幾乎可以想見我弟臉上會出現什麼輕視且勸我早早放棄的神色,所以,易子而教這件事絕對有其道理。
我找上親子圑友人布蘭達,她是個麵包師傅的女兒,她說在成人之前:「麵包只吃剛出爐的」。當了媽媽後,她也自己做蛋糕給孩子吃,從小看爸爸做麵包西點長大的她,淡淡地說:「那個很簡單」,於是,我們的烘焙基礎課就從戚風蛋糕開始……
做戚風蛋糕真是件神奇的事情。把一顆完整的雞蛋打開,蛋白與蛋黃分開。各自加上一些材料。少少的透明蛋白加上砂糖經過快速攪打,會變成很多的白色澎澎蛋白。再把蛋白跟加上麵粉的蛋黃又結合在一起—但它已經不是原來的雞蛋,放進烤箱,烤熟就是戚風蛋糕。看著材料在烤箱裡逐漸澎漲,心裡的滿足感也隨之滿溢。
回家後,我們去借了許多器材:攪拌器、烤模、秤,和女兒在家裡試做了一次又一次。
做出信心後,電動打蛋器、烤模、秤、刮刀、烤箱一樣樣入駐我們的廚房。女兒從小就會打蛋,小一已經能俐落的敲開蛋殼,把蛋黃、蛋白分離。麵粉過篩、打發蛋白這些工序也駕輕就熟。小她五歲的弟弟,從小在旁邊觀察,迫不及待加入我們玩烘焙的行列。隨著烤箱散發出來的香氣,結合我和孩子的童年,是小時候從舅公在羅斯福路麵包店散發出的味道,也是現在我們家裡脹脹熱熱的味道。
從此之後,家裡有人生日,再也沒買過外面賣的蛋糕。我們烤的蛋糕都很「樸素」,頂多加些可可粉,香蕉泥或堅果,沒有加泡打粉,蛋糕回縮的比例通常高一些。但是卻吃得非常安心愉悅。
孩子其實不愛市售蛋糕外頭厚厚一層鮮奶油,總是吃完「海綿體」,把鮮奶油刮在盤子上,那些鮮奶油的熱量、添加物通常也很多,不吃也罷。她/他們喜愛的,是家人為重要的日子準備的過程與氣氛, 還有體會自己能親手做出食物的那份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