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太鞍災情進入第 11 天,家戶清淤已全數完成,道路污泥預計在中秋節前清理完畢,但真正的污泥危機才要浮現。光復鄉有將近 2 成耕地近 400公頃農田被污泥覆蓋,高達 600萬公噸土方量,需要 60萬台卡車才載得完,清淤成本與時間都是天文數字。
多位土壤專家判斷,本次淤積泥沙顆粒很細、極少有機質,乾燥後會變得硬實不透水,沒有足夠的肥分可供作物生長,若要復耕需要土壤改良,時間將以「年」為單位,亟需政府提出方案,協助農民度過長期無田可耕、無收入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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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府農業處:農田受泥沙與垃圾掩埋 需中央協助
花蓮縣政府農業處處長陳淑雯說明,光復地區農田淹沒面積近 400 公頃,輕者是附上數公分的淤泥、有些則已經看不見原本農田,近堤防區的農地更被嚴重沖毀,還有許多垃圾隨著淤泥衝入農田,可能污染環境。
除了農田,灌溉溝渠等農田水圳也充滿泥沙,必須清理,泥沙中還夾雜垃圾,也要等花蓮區農業改良場採樣、分析各農田受污染程度。等到淤泥清除、田間消毒完畢,農民還要養地,恢復地力後,才適合復耕。陳淑雯認為,光復農民要恢復生產,「一年都算快」,並希望後續農業、環境單位挹注更多機具,協助光復農田清淤。
光豐地區農會推廣部指導員陳俊銘表示,農民們都忙於恢復家園,到現地勘查實況有難度。之後農會、公所會派人現勘,政府也應透過拍攝航照圖等方式輔助評估光復農田受損面積、實況,將更有效率。
覆蓋在田區的淤泥,是否需要清走?各方專家分析
災後復耕路漫漫。然而,第一步該怎麼走——這些深達數公尺的淤泥,究竟該不該清除?專家與地方單位有不同考量,形成「就地利用」與「必須清除」兩派觀點。
土壤專家郭鴻裕從成本效益角度分析,認為清除淤泥的成本將是「天文數字」。他估算,每公頃農地至少需清出 1.5 萬公噸的土方,若要全面清除,將對農業部門造成沉重的經費與能量負擔。因此他建議,若淤泥未受污染,應考慮「直接就地整平並重劃」。他認為東部環境相對乾淨,若淤泥是直接灌入田區,受污染的疑慮很小。
台灣大學農化系特聘教授許正一也持相似看法。他表示,這次的淤泥直接沖進農田,幾乎未受人為擾動,因此「相當乾淨」,不論是直接用於田間,或是移除後作為栽培介質原料,都是適合的。
然而,花蓮區農業改良場副場長宣大平則認為需要謹慎評估。他指出,部分田區的淤泥含有垃圾,必須先篩除,同時也要檢驗農地的污染程度。雖然根據初步採樣分析,目前農田淤泥的污染程度不高,但完整的分析結果仍是評估後續用途的關鍵。
他強調,即使要現地使用或做其他農用,也勢必需要調整其肥分與孔隙等特性,難以直接應用。

含垃圾成污染變數? 專家:來源單純風險低
農田遭大量淤泥覆蓋後,土壤是否遭受污染,將決定未來是否還能耕作。許正一表示,這次光復淤泥的化學性質理應與當地土壤相近,含有適量的鉀、鈣、鎂等元素,屬於偏鹼性的土壤。然而,他也特別提醒,淤泥的物理特性是一大問題,由於淤泥的孔隙小,乾燥後可能會變得更加緻密,不利於作物根系發展。
宣大平也提出了相似的觀察。他指出,這次淤積泥沙的顆粒很細、極少有機質,乾燥後會變得硬實、不透水,也沒有足夠的肥分可供作物生長。根據花改場的採樣分析,淤泥的酸鹼值為 8.9,確實是偏鹼性土壤。
土壤改良是關鍵,恢復期程需以「年」為單位
關於具體的復耕方法,宣大平表示,縱使農地淤泥覆蓋量少,也要經土壤分析、翻拌土壤、修整農地、改良土壤結構與養分後,才適合恢復種植。他強調,現在的土壤性質和先前完全不同,農民過去的經驗可能不適用,因此無論想種什麼作物,土壤都需要改良,花改場也願意陪伴並提供技術輔導及協助。
Fata’an 部落的名稱 Fata’an,意指「樹豆」。目前被泥沙淹沒的 392 公頃農田,若原地復耕,可否直接種植樹豆、小米等傳統原住民作物?宣大平認為「不可行」,因為受災地多為水稻田,農民的專長便是水稻,每項作物所需專業不同,且小米、樹豆沒有完整機械化耕作,亦無廣大市場拉力,農民種植意願可能不高。
郭鴻裕則建議,若農業部門經費充足,可輔導農民用養液肥栽種並設置灌溉設備,休耕期間也可輔導栽種綠肥來培養地力。許正一也提醒,淤泥若要農用,需經過適度改良,例如可先種植綠肥作物,以改善孔隙與補充有機質。
對於農民最關心的復耕時程,專家們的評估都相當保守。宣大平保守評估,光復農田要恢復生產,所需時間恐以年計算。郭鴻裕則從土壤生成的長遠角度提出看法,他認為跟原本的水稻田土壤相比,泥沙的土壤養分不足,農民等於是失去了賴以為生的農田。他更估計需要 10 至 20 年後,土壤性質才會變得穩定。

農民憂農地埋沒,政府救災未見對策
農民蕭明山表示,他的三公頃稻田全數報銷,因為是租地,地主也不會協助恢復。「一公頃要整地、恢復,也要花二、三十萬元。」他呼籲,政府不能只補助農作物損失,清污、整地的困難與所需經費更需要正視。
稻農孫石發種植面積約兩公頃,農地全被兩公尺厚的泥巴覆蓋。他聽聞花改場有輔導計畫,但至今沒有任何具體說明。他提到復耕至少需要兩年,這段時間沒有收入該怎麼辦?「可能政府覺得我們 Amis 喝西北風就會飽吧?」
佃農林德財租耕五公頃,也全被淹沒在泥沙裡。他憤怒直指政府至今沒有對農民提出任何說明,「叫農糧署的人下來看!」隨即怒斷記者電話,留下沉重的憤慨與失望。
不過種植面積將近 20 公頃的大稻農羅明仁表示,他的受災面積達 6 公頃,災後第二天農糧署、花改場都到他的農田瞭解災情,也提到各種減免的措施。他跟花改場的研究員表達「無法立刻復耕」的焦慮,研究員則回應「大家一起來想辦法」。他並表示,已經簽署切結書,同意政府僱用的機具進入他的農地進行清理,但還未排定時間。

野菜農田盡被淤泥掩埋 原民飲食鏈斷裂
Fata’an 部落的 Ina 林鳳廷經營「紅瓦屋」餐廳,長年以阿美族野菜入菜,她除了自己耕種,還與光復鄉數十位小農合作,形成餐廳與在地農民互相依存的關係。
記者隨林鳳廷巡視災損,她沿路細數:這塊地種蕗蕎、芋頭,那位農民種洛神、刺蔥、翼豆,還有葛鬱金、木鱉果、野莧菜等等。原本是多樣而繽紛的農作,如今卻全變成一種模樣──厚厚污泥覆蓋大地,僅存的植株也灰撲撲一片,難以辨認。
她表示,政府必須先協助農地清淤,後續再靠添加有機質等方式把土地「養回來」。沒有野菜,不只是餐廳難以營業,連族人的日常飲食也出現斷層。她拿著便利商店買來的「野菜沙拉」苦笑說:「這樣的菜,吃得很不甘願。」她擔心原本的多樣性如今化為單調的泥色,對族人來說不只是生計損失,更是飲食文化被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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