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在距離產值兩兆的南科不到半小時車程的地方,有個小鄉鎮面臨可能被消滅的危機。左鎮有台南最美的日出雲海,但因惡地形多山平地少、土質貧瘠,產業難發展,10年來人口衰減2成,是全國老化指數第三高的「限界集落」(註)。
幸運的是,左鎮有一群地方工作者,他們以構築緊密的微小網絡,即便知道故鄉不易翻轉命運,他們也願意陪伴這個小鄉村,一起慢慢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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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最短的老街,帶你進入惡地小鎮的老時光
2018年9月,國發會啟動「地方創生元年」,左鎮因人口老化嚴重,被選為地方創生示範規劃,更是「唯二」以中央政府資源由上而下打造的示範案例之一。不過在前期顧問公司寫完創生計畫後,卻無後續行動,此後數年悄無聲息。
直到2022年,由山海屯社會企業選定左鎮老街上13間老屋中的其中4間,透過國發會經費修整老街破敗老屋,招募團隊進駐,想方設法讓左鎮勉強有一條可以集中發展的亮點,在2023年老街終於重新開幕。
這短短數十米街道,如今是左鎮最有人氣的景點,儘管未能讓左鎮鹹魚翻身,但這條街背後有一群人,互相擁抱鼓勵,在資源稀少的惡地奮力發出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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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奇幻電影埋下返鄉的種子
老街上的文創店「左達商號」,是街上的傳奇之一。在這裡可以買到地方特色物產,從竹編、葛鬱金麵條到芒果果醬,每個產品都是一個社區認同的故事。店長賴政達是左鎮的在地工作者,他談起自己的返鄉歷程,以及十幾年來在地社區夥伴投入的心血,如同電影般奇幻與超現實。
時光得拉回2013年,導演林福清,以自己故鄉左鎮為背景拍攝電影,讓當時就讀大學四年級的賴政達相當衝擊,因為居然有一部電影拍攝自己「什麼都沒有」的家鄉,讓他的內心從此埋下回鄉的種子。
2014年退伍後,賴政達應恩師邀請,返鄉從事社區營造,一轉眼超過 11年。當年青年創業還不盛行,社區工作也沒有參照經驗,起初十分茫然也自我懷疑。家人每天看著賴政達在左鎮跑來跑去,也曾擔憂「年紀輕輕卻整日待在鄉下領22K」,這種茫然不知前途的天人交戰,也讓自己萌生「逃走」的念頭,在2016年第一度嘗試離職。
不過,當時在另外一位深耕左鎮的社區工作者陳柳足鼓勵與邀請之下,賴政達選擇留下來冷靜面對故鄉。賴政達說,陳柳足陪伴地方的精神,讓他再次點燃期待成為地方工作者的熱情。

陳柳足蹲點15年,因為愛而感動
公館社區是深入左鎮南邊、更偏僻的社區,舊稱叫做「岡仔林」,陳柳足是玉井人,在縣市合併前她是縣府派駐二寮觀日旅遊服務站的工作人員,在旅服站撤除後,她也丟了工作。但因為與社區長輩朝暮相處有了感情,地方盛情邀請下就留在當地社區幫忙。
原來社區要向政府申請經費開辦各項長照據點業務、共餐活動動都要申請計畫,但社區長輩沒有任何人會電腦文書,陳柳足留下來後,成為村莊生活與社區運作的軸心。讓她留下的不只是一份薪水,實際上從2017年起,她也不再支領薪水,以義務職服務社區,更被推舉擔任社區理事長。
陳柳足說,留下來第一個原因是「左鎮很美」,二寮的低海拔雲海,還有惡地形帶來的空無感,她很享受左鎮與世無爭的開闊;第二個原因是「人」,在這裡社區老人大多是平埔族後裔,個性非常純樸,社區長輩也非常依賴她,久而久之,這種「被依賴感」,讓她自然地留在左鎮,一待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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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為地方書寫認同
左鎮舊名「拔馬」,意思是山路崎曲連馬都會跌落的地方,這裡的族群以西拉雅平埔族後裔為主。本地人大多已遺失平埔族語言文化,近年左鎮人對自己的平埔文化與歷史產生尋根意識,2018年成立了「菜寮溪產業觀光協會」,將平埔族文化帶入現代社區營造。
菜寮溪是左鎮的主要河川,以化石資源豐富而聞名,協會理事長茅明旭也是在地文史研究者。協會成立的推手,則是南台科技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助理教授賴孟玲,她把學生吳靜瑜帶入協會,展開左鎮田野調查與平埔文化研究,至今也已蹲點6年。
協會追索西拉雅文化遺留在當地生活的痕跡。例如當地民俗植物葛鬱金(竹芋),還有生活中應用的月桃葉包飯,並且踏查平埔時代的移動路徑「後坑古道」,作為地方發展的線索。吳靜瑜說,從調查記錄到設計產品,左鎮除了帶給她養分與舞台,更帶給她都市沒有的接納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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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居藝術家:左鎮包容度很高
雖然左鎮人口老化嚴重,但是這些年也吸引一些不願隨波逐流的人群移居,青年創作者陳瑋軒來自就是其中之一。
綽號「虎神」的陳瑋軒大學讀美工,2012年陳福清導演要拍攝電影「不倒翁的奇幻旅程」時,他意外擔任本片的美工,從此與左鎮結下不解之緣,在取得南藝大碩士後,便把工作室設立在此,創作的媒材就是用野地起火燒窯作陶。
陳瑋軒說,左鎮看似荒蕪卻充滿包容力,在這裡有各種宗教寺廟大家和平相處,物質上匱乏卻很適合勞動跟創作。他認為創作者是附著於土地,他平時也會幫農家打工,有時協助社區工作。他說左鎮跟他「互相吸引」,他喜歡空曠的環境,也喜歡獨處,恰好左鎮的環境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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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鎮經驗:非單一明星,而是靠大家一起互相溫暖,點亮彼此
陳柳足說,政府推動地方創生政策與補助機制,經常以集中式補助,或凸顯單一組織,投入大量資源加上反覆曝光,形成一種「創生方程式」,但很容易讓社區組織形成資源競奪的關係,甚至有些在地夥伴被邊緣化、情感撕裂。
然而,在左鎮的氛圍則強調「伙伴關係」,而非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誰有能力做事、誰願意承擔就一起完成;形成一種互相依靠、坦誠信任的運作方式,難能可貴。

創生未必能鹹魚翻身,但至少改變地方氛圍
賴孟玲認為,國家的「地方創生」政策把左鎮當成起點,但實際上未必能夠翻轉偏鄉逐步衰老凋零的命運,但至少長年蹲點在地方的夥伴與社區組織,努力在這裡撐出一些改變的時間與空間。
如今老街上除了「左達商號」,也有藝術家林昭慶老師成立「常在」藝術空間,推動竹編工藝復興,她自己也利用南台科大的USR資源進駐,加上在地青年Vokin 回鄉尋根開設咖啡館。
在這條全台灣最短的老街,大家一起辦活動,輪流負責四季的老街裝置藝術,確實改變了左鎮的氛圍,慢慢有老店主願意重整店面出租招商,隨著老街帶動氣氛活絡,街道上越來越有活力,離鄉的人更願意回來看看。

相信左鎮是特別的:小地方匯聚力量,把左鎮推向全國
長年輔導左鎮社區組織的宋金山表示,這幾年來左鎮頻繁的曝光,老街也舉辦許多活動,但最大問題還是缺乏產業支撐,農產跟工藝品雖然銷售量有進步,卻還是不足以形成支撐。
他也觀察到,左鎮地方工作者每個人都身兼數職,處於過勞的狀態。儘管可以申請政府計畫來推展活動,但是物無法支持人事,因此許多人還是必須自己另外謀生,例如賴政達得出外接影像紀錄案子才能維持生計,而吳靜瑜雖是菜寮溪協會的核心工作人員,也必須同時外兼職打工才能繼續生活。
儘管生存環境嚴峻,但這些熱情的工作者仍然奮力前進,為了把全國關心幫忙左鎮的朋友拉在一起,他們決定成立全國性的團體「臺灣大左鎮共榮發展協會」。賴政達說,在台灣368個鄉鎮裡面,左鎮擁有獨特的地景與生活文化,他們不只要點亮地方,更希望這一股熱情,可以感動更多人,走進來認識這個台灣獨一無二的小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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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界集落」來自日本名詞,限界為極限之意,集落指村里或社區,限界集落指的是65歲以上人口佔半數以上,共同體機能達極限狀態的村落。依照2016年衛服部統計,台灣的高齡化鄉鎮,老化程度第一是新北平溪、第二是高雄田寮,左鎮排名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