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香草是美洲原住民重要的精神象徵,會在固定時節採收野生茅香草、編成辮子贈與親友,並在儀式前焚燒,以此淨化、祝禱並獲得力量。羅賓‧沃爾‧基默爾 (Robin Wall Kimmerer) 以這個文化象徵闡釋大自然是不間斷的循環,而整個世界就是一場你來我往的豐盛餽贈。
「如果不能大聲說出『我愛你』,可以讓種子來說,然後大地會生出豆子來回應你。」《編織聖草》書中充滿這些猶如春風拂面的優美文字, 適合春日裡展書閱讀。
(以下內容摘自《編織聖草:滿溢生命語法的自然書寫!與萬物建立神聖關係,創造生生不息的禮物經濟》一書,經漫遊者文化授權使用。文中小標由《上下游》另行編輯,與原書無涉,且為閱讀需要調整部分擷取內容,更多精彩文字請詳見該書。)

用編織香草修復我們和土地破碎的關係
伸出手來,讓我放上一把新採的茅香草在你掌心,它蓬鬆飄動,像剛洗好的髮絲。上方的金黃綠部分觸感滑順,莖部接地處帶著紫白色。若把草束湊到鼻子前,那蜂蜜香草的氣息混著河水和黑土的濕氣,深深聞一下,你會開始想起那些被自己遺忘、卻渾然不察的事情。
將一把茅香草的末端紮起,分成三束,就可以拿來編織。在編茅香草的時候需要用上一點力量——這樣它才會整束滑順有光澤,不枉費草絲原本的特性。就像小女孩的辮子要綁緊,就得稍微用點力拉。當然你可以自己來——把一端綁在椅子上,或用牙齒咬著,從自己的方向開始往後編——不過最輕鬆的方法還是找個人抓著一邊,這樣你們就可以各自往兩端輕拉,保持身體前傾,頭對著頭,說說笑笑,看著彼此的手。一個人抓穩,另一個人則將小把的束線反覆轉移疊加在彼此之上,次序分明。
茅香草串起你們之間的互助情誼;在茅香草連結的兩端,定點不動的人跟編髮的人一樣重要。辮子越到末端就變得越纖細,最後只剩幾個單片的草葉可編,然後你就可以幫它打結收尾。當我編草的時候,你願意為我握住草束的一端嗎?我們的手因為草葉相連,你我能夠一同俯首,合力編織來向土地致敬嗎?然後在你編織時,我也會幫你握著草束。

禮物的定義:為某個人親手製作的東西
草莓啟發了我的世界觀,也就是上天的禮物近在腳下咫尺。禮物跟個人的所作所為無關, 它們來去自如,不知不覺就來到身邊。禮物不是獎賞,你無法靠努力掙得或呼之即來,甚至不配得到,但它就是出現了。你唯一要做的是睜大眼睛,保持在當下。恩賜發生在謙卑的時刻, 但也需要一點神秘的力量——就像隨機的善舉,我們並不清楚它們是怎麼出現的。
我兒時的那些田園在秋天有著大量的草莓、覆盆莓、黑莓和山胡桃果,還有可以送給我媽媽的野花束,以及禮拜天下午的家庭散步,那是我們的遊戲場、靜心所、野生動物的庇護所、生態教室,也是我們學會把鋁罐射下石牆的地方。一切都免費。也或者是我一廂情願,當時我體會到世界是以禮物經濟的方式運作,商品和服務不是買來的,而是土地的餽贈。當然,我的童年過得太開心,壓根沒有意識到父母得想辦法量入為出。
我的家人送給彼此的禮物幾乎都是自製的。我認為那就是禮物的定義:為某個人親手製作的東西。我們自己製做所有的聖誕禮物:把高樂氏清潔劑的瓶子變成小豬撲滿、壞掉的曬衣夾成為隔熱墊,還有被淘汰的襪子做成的布偶。我媽說,這是因為我們沒有錢去店裡買禮物,但對我來說這樣並不辛苦,反而很特別。
我爸很愛野莓,所以媽媽總會在父親節為他做草莓酥餅。事實上,爸爸認為草莓酥餅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禮物,他也讓我們如此相信。這個禮物用錢買不到。雖然我們是吃草莓長大的孩子,卻不曾留意這份莓果禮物是田地贈與,而不是自己掙來的。我們給出的禮物是付出時間、全心全意對待、體貼呵護,還有被梅漿沾紅的手指。果然是「心的莓果」。

生物的相依共生關乎科學、藝術與美
若說哪個噴泉會綻放鉻黃色的燦爛菊花煙火,那肯定是「加拿大一枝黃花」(Canada Goldenrod)。這種植物每枝三英尺長的莖都像個迷你的金色雛菊噴泉,單看秀氣,群看則生機蓬勃。只要土壤夠濕潤,它們會和老相好「新英格蘭紫菀」(New England Asters)比鄰而立。紫菀可不是花床上的弱者,盡會呈現有氣無力的淡紫或天藍,而是展現出絕對高雅的皇家紫,把紫羅蘭都比了下去。雛菊狀的紫色花瓣圍繞著中心如正午驕陽般明亮的花盤,一團金橙,色調比周圍的一朵黃花更加深沉迷人。它們單獨一株冠絕群芳,一起生長就體現了數大便是美。紫色和金色都是屬於草原帝后的紋章色彩,可謂一場互補色的皇家遊行。
假如我的指導教授說得沒錯,令我這種人類感到賞心悅目或許不是花朵的目的,它們真正要吸引的對象是辛勤採蜜的蜜蜂。蜜蜂感知花朵的方式跟人類不一樣,牠們可以感知到更大的光譜範圍,例如紫外光。
雖然結果證明,一枝黃花和紫菀在蜜蜂和人類的眼睛看來差不多,無論對誰來說都很美,但它們長在一起時的顯著對比,將成為整片草地最誘人的目標,這是種吸引蜜蜂的信號,相依共生的兩者比起單獨生長更有機會吸引授粉者光顧。這個假設是經得起驗證的,因此這個問題關乎科學,關乎藝術,也關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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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土地相互愛戀 才能將關係轉為神聖盟約
有一次我在研究所的寫作課上探討人跟土地的關係。學生們都對自然表現出深刻的敬意和情感,認為自然讓他們感受到強大的歸屬感和幸福,毫不猶豫宣稱自己熱愛著大地。然後我問:「那麼,你覺得大地也愛你嗎?」沒有人回答,彷彿我帶了一隻雙頭豪豬進教室。真意外!大夥聽聞這問題竟有如芒刺在背,慢慢地退開了,原來滿室寫手都一腔熱血地沉湎於對自然的單相思。
所以我提出假設性的問題:「如果人類抱持著一個瘋狂的想法,覺得大地也愛他們,那你們覺得如何?」這會兒話匣子打開了,他們都想立刻說上幾句。我們突然跳離了谷底深淵,邁向無比和諧的世界大同境界。一個學生下了結論:「你不會去傷害那些愛你的人。」當你認知到自己熱愛土地,你會願意起身捍衛、保護和慶祝。但當你覺得土地也愛你,彼此間的關係就會從單行道轉化為神聖盟約。
我女兒琳登種出來的菜園,是世界上我最喜歡的菜園。她用薄薄一層高山土養出了各種好吃的東西——各種我只敢想想的東西——例如黏果酸漿和辣椒。她做堆肥也種花,但最棒的不是長了什麼植物,而是她在除草時打電話跟我聊天。我們一起澆水、除草、收成,開心地巡視菜園,就像她小時候一樣,即便如今我們相隔三千英里。琳登忙到不行,我問她,既然種菜這麼花時間,為什麼還要做?她是為了食物,還有辛勤投入之後換得好收成的那股滿足感,她說,而且,讓雙手接觸土地能帶給她安定。我問:「你愛你的菜園嗎?」雖然我本來就知道答案。接著我又試探地問:「你覺得菜園也愛你嗎?」她沉默了一分鐘,面對問題她從來都不浮誇。「我確定它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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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每個瞬間都有自己的故事
雨的唰唰、鐵杉的滴嗒、楓樹的咕咚,最後是赤楊的啵啵聲。從赤楊滴落的水珠是柔緩的輕音樂,細雨穿過粗糙的赤楊葉需要花點時間,水滴的體積不像楓葉的那麼大,不到會濺起的程度,但這聲啵啵也讓水面泛起漣漪,漫散出一圈圈的同心圓。我閉上眼睛,靜聽雨聲。
水塘表面的波紋像各種簽名,每個名字都帶著不同的節奏和共鳴。各個水滴的樣子因它們跟其他生命的關係而異,看它遇到的是苔蘚、楓樹、冷杉皮,還是我的頭髮。我們只把雨當成純粹的雨,覺得它是某種物質,以為自己很了解它,但我覺得苔蘚比我們懂得更多,楓樹也是。或許沒有所謂雨這種東西存在,有的只是雨滴,每一滴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從垂掛著的水滴裡看見自己的臉,魚眼鏡面讓我的額頭變得十分巨大,耳朵卻小到不行。我猜人類就是這樣,想得太多而聽得太少。我們對事物付出注意力,就代表願意向自身以外的智慧學習。仔細聆聽,耐心見證,會感覺自己向世界敞開胸懷,彼此之間的界線可能因一顆雨點而消融。雪松枝葉末端的水珠逐漸膨潤,我伸出舌頭舔了一口,感受上天的恩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