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韻如拍的紀錄片【古早田物語】上個月底在雲林水林鄉公所播映,最近又忙著自家農活,收割、碾米、包裝、到農夫市集賣米。她的生活常是這般在紀錄片導演與有機農夫間轉換。
她回家鄉雲林水林生活十多年,家中春聯寫著「身土不二」、桌上擺稻穗,臉書自介是「台灣農村陣線的民間友人」。
拍片 慢慢對農村有感覺

雖然在農村長大,但是陳韻如與農村的距離反而是透過拍紀錄片而一步步拉近。她一路讀台大哲學系、政大哲學研究所,同時參加電影社,參與電影實務工作,甚至到台南藝術大學讀音像紀錄研究所,拿了第二個碩士學位。
好長一段時間,接案拍片,成了陳韻如的生活方式:「我覺得拍片者的人格很分裂,我要去拍人家的生活,但我卻沒有自己的生活,長期在通車、熬夜剪片中度過。」
在一次接案拍片的過程中,她到嘉義新港拍五十個農夫的故事,這些農夫的心聲,讓她開始對農村有些感覺,像是「 一顆鳳梨才十六塊,卻要花一年半的時間種成。」、「鐵牛一隻新的要兩、三百萬,貸款要還七年,還完那隻鐵牛也差不多了。」
在嘉義新港的拍攝期間,其中一位農夫讓陳韻如印象最深刻。那位農夫一九九六年就投入有機農業,但是當時有機的栽培技術、銷售通路的相關訊息較少,農夫花很多錢學做微生物菌,效果始終有限,好不容易種出一點成果,但是種出來的小黃瓜小小、彎彎的,又賣不出去。
「那個農夫一度想自殺,那已經不是名詞,都快變動詞了。」陳韻如說,二○○六年在台中成立的合樸有機農夫市集,讓那位努力十年的有機農夫,終於有了面對消費者的機會,收入才逐漸穩定下來。
拍完【田】 決定種田

陳韻如認為,「每個人能了解的東西有限,紀錄片的好處是拿機器當工具,接觸人群,他可以告訴你很多你不知道但是想知道的事。」
因此,當陳韻如家鄉附近的溝皂里發生皮革工廠污染事件,當地自救會對外發出訊息時,她便跑去拍了。她拍農地被污染,農友求告無門的苦楚,也拍自救會因內外壓力進逼而瓦解的過程,更拍農民的日常生活。
區區一千多戶的溝皂里,有七家皮革工廠,而且還位於特定農業區內。農地受到嚴重污染的農民在與公部門、業者協商時哀嘆道:「 我的梨子都是吃皮革廠的水長大。」官方代表屢次強調不一定要剷除作物,說梨子送驗後就可以賣了。農民憤怒質疑:「驗?我們的田被污染耶,我全部運來賣給你好了,不然我要賣給誰?」
在陳韻如的作品【田:消失中的耕地】中,有不少這類的高張力畫面。她在片中也呈現出農民的矛盾:「【田】記錄的是農村受到工業污染,但當時農民仍以慣行農法為主,一邊調農藥一邊跟我聊天,不然就是在討論如何噴農藥不會傷到自己。」
【田】這部紀錄片完成後,獲得二○一○年南瀛影展紀錄片類首獎。但陳韻如卻暫時放下攝影機,開始種起有機的水稻。她也憑藉著與溝皂里民長期的互動,鼓勵有興趣的農友一起轉做友善環境的農耕法。

【古早田物語】 記錄農村內的故事

透過浩然基金會、台灣農村陣線的協助,陳韻如與溝皂一群農民組成了「古早田小農之家」,運作四年至今,已經有八位溝皂在地農夫加入。
溝皂如同台灣許多小鄉鎮,保有農村社會那種綿密的人際網絡,在農村裡,抗爭運動是生活的一部分,有機理念必須納入生計問題。
陳韻如今年完成的【古早田物語】,記錄溝皂一群轉型種無毒花生、稻米的農夫的故事,這群農夫大多在前一部紀錄片【田】裡頭出現過。好比說,種無毒花生、稻米的古早田團隊成員大肚(蔡大復),當年就是溝皂自救會的會長。
當初【田】記錄自救會沒法迫使皮革工廠遷廠,其中一位關鍵人物就是自救會會長大肚,他最後決定不出面抗議,使得整場運動以失敗作結。
現在當陳韻如與大肚聊到當初自救會的抗爭行動,大肚總自嘲說他是「自救會的大反派」。事過境遷,大肚重新談一遍他參與自救會的始末,又不全然是「反派角色」了。
大肚在當自救會會長時,他當時十七歲的女兒得了血癌,在醫院經過密集化療後,病情稍稍穩定,醫生說可以回家修養。
大肚先是高興,接著卻開始煩惱:「人家都市人離開醫院,可以回到乾乾淨淨的家裡靜養,但是為什麼我們溝皂人出院了,卻要回到受污染的家鄉,連一片靜養的空間都不可得?」
心疼女兒受的苦,成了大肚參與抗爭的最大動力。但是最後為何不去雲林縣府前抗議,要求皮革工廠遷廠呢?大肚說,當時他的太太出門被汽車擦撞,不少鄉親也對他說:「庄裡不少人在皮革工廠上班,你們這樣鬧,把這些人的飯碗撞破,這樣好嗎?」
大肚說,總之他最後選擇不去抗爭。皮革工廠雖然沒有遷廠,至少是停工了,只要工廠一旦復工,自救會就會繼續運作。
跟農村的關係 不再斷裂
對於大肚的說法,陳韻如仍然不認同,認為當時還是應堅持去縣府抗議,要求皮革工廠遷廠才對。不過對大肚來說,皮革工廠污染、女兒生病等等過程,也讓他有了轉變,願意加入種植無毒花生的行列。
陳韻如的作品,不論是談抗爭的【田】或小農復耕的【古早田物語】,被拍攝者的盼望與困頓總是一併呈現,因為她認為「以影像來感動觀眾,不是我的初衷,如何透過影像促使觀眾與被拍攝者相互理解,才是影片放映要去努力的地方。」
透過拍紀錄片、種田,陳韻如不但靠近了家鄉,也與農村有了具體、真切的情感流動,「我覺得每個人不管做什麼事情,之後都要回來看自己,我看我自己的時候,我雖然回來家鄉,或者說我在農村長大,可是我其實跟農村是斷裂的,我覺得這層斷裂必須自己去把它補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