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生「有塊田」,以務農做環境運動,培養疼惜土地的下一代

文學跟農業隔了多遠?去一趟北海道的距離!

許雅菁和莊傳芬,兩個唸台文所的女生去了一趟北海道農場見習、看到土地的力量後,決定棄筆從農。她們一個想翻轉大面積慣行種植才能養家活口的思維;一個想用行動實踐自己的環境理念,從美濃到壽豐,從菜鳥農夫到侃侃而談食農教育,「有塊田」的兩個女生眼神中充滿對大自然的尊敬,生活滿是富足,因為「美好的事總會在自然裡不斷發生」。

站在許雅菁(右)與莊傳芬的稻田中,舉頭就能看到海岸山脈。(攝影/楊語芸)

深受北海道農場感召 美濃有塊田 1.0 版

雅菁是彰化福興的農家子弟,小時候一放學就得下田幫忙。從師大台文所畢業後,她擔任中興台文所的所辦助理,因為對農村很有感情,常常邀請學生們回老家下田採西瓜、焢窯烤地瓜。

多數學生當娛樂的活動,傳芬卻認真對待。她說自己從小就有「都市生活不耐症」,在東華大學唸了幾年書,「症頭」變得更嚴重。不過一踩上雅菁家的農地,她就有一種「終於能呼吸」的感覺。有時候雅菁沒空回家,傳芬也會自己跑去田裡幫忙。

2015 年,雅菁在工作轉換的空檔申請雲門的「流浪者計劃」,打算到北海道的有機農場及農產直賣所見習,邀請正在準備出國唸書的傳芬同行。她們在三個月內造訪了五家農場,其中,蘭越町的硫酸山農場讓她們的人生有了新的錨點。

硫酸山之所以有「硫酸」之名,是因為當地水利局開挖荒地的土壤去興建堤防,不料卻讓土裡的硫接觸空氣和水變成硫酸,讓茂密的森林變成雜草都長不了的荒地。但下島亘買下那塊土地後,用了十幾年的光陰和愚公移山的精神,將堤防上的雜草作成堆肥,用堆肥來養土壤,終於讓這座硫酸山長出植物!

雅菁提到,她們造訪硫酸山農場時,田裡的昆蟲很多,但作物卻長得很健康,「因為環境生態平衡,害蟲與益蟲可以彼此制衡」,這讓她們為大自然的力量感到震撼。同時,自給自足的農場生活極為簡單,沒水沒電兩人卻過得開心自在。兩個女生在異鄉彼此扶持,培養出志同道合的夥伴感,既然被豐饒的土地感動,想要好好照顧一塊田,「那就來務農吧!」

前輩不藏私指導菜鳥 美濃人情味讓她們感恩

靠著朋友的引介,有塊田 1.0 版在南台灣美濃登場,菜鳥農夫除了一腔熱血和滿腦子理念外,沒有技術、沒有資金也沒有計畫,不知道下田要穿雨鞋,一百公升的大水桶用摩托車載得險象環生。不過美濃的前輩們十分照顧兩個女生,空出來的夥房讓她們免費住,田租也等她們有收入再結算,白米、蔬菜更是怕她們餓著似地一味往她們家送。不過最重要的,是不藏私地帶領她們入門。

不曾管理過一塊田,也不知道顧客在哪裡?雅菁和傳芬只能跟著前輩種植美濃當令的作物,白玉蘿蔔、南瓜、蕃茄。「我們因為沒有錢作病蟲害防治,只能用雙手一隻隻抓蟲」,傳芬說完換雅菁補充,「簡直是用青春在拚搏」。她們一邊看網路學知識,一邊利用幫其他農民打工的機會請教技術,再把學到的知識應用在自己的農田裡,這樣反覆琢磨,慢慢褪去菜鳥的青澀,愈來愈像農夫。

後來美濃的地主打算收回農地,傳芬又戀戀不忘花蓮的美好,她們再度靠著朋友的協助,在壽豐租地、租屋,開啟有塊田 2.0 版。

本來只會開自排車,莊傳芬靠 youtube 影片自學排檔車駕駛,操作手排的農機完全難不倒她。(圖片提供/有塊田)

有塊田 2.0 版用一半租地面積作食農教育 

雅菁和傳芬在花蓮租有三公頃多的六塊田,面積最大的一處在壽豐池南村的「荖溪」、被她們稱為「梅園」的地方。兩公頃農園中有百株梅樹,還有一個自然湧泉形成的水塘,一片沒怎麼照看的桑椹林,已成紅嘴黑鵯和翠鳥的家,為了招蜂引蝶,田裡還種了好幾株馬利筋,及腰的植株、橘色的花,在一片綠色的農作物中特別搶眼。 除了照顧地主留下的梅樹外,雅菁和傳芬在這裡養雞養鴨養魚,還種了馬鈴薯、胡蘿蔔等根莖類作物,不過這裡的收成都是「非賣品」。

梅園的水塘有魚有鴨,環「湖」步道長滿各種蕨類,是食農教育課程必「逛」的步道。(攝影/楊語芸)

梅園是兩個女生進行食農教育的場域,她們讓親子一起拔蘿蔔、撿雞蛋,夏天還可以下水「摸魚」。長在田裡、自己挖出來的馬鈴薯,就是比超市賣的美味,不吃胡蘿蔔的孩子卻對自己收成的胡蘿蔔直呼美味,踩在鬆軟的土壤,觀察作物的生長,會產生一種想要保護自然的力量,「單純賣作物,影響太慢了,我們也無法影響鄰田的農夫別再噴農藥,『洗腦』下一代比較快」。

梅園的食農教育課請來偶劇老師,「南瓜的故事」讓孩子看得目不轉睛。(圖片提供/有塊田)

從生活實踐理念 改變下一代只要十年

有塊田開設「菜菜子學園」,設計的活動皆是「親子同歡」,爸媽不能只站在一旁看。另外,她們一開就是四堂課,學員每個月都能回到田裡踩泥巴,跟慢慢長大的作物 say Hi,這也比一般單次課程更能看出時間對自然的作工。務農八年,食農教育就做了七年,這樣一年一年做下去,兩個女生樂觀地說:「十年就可能看到世代的變化」。

傳芬是東華大學華文系的學生,深受系上教授吳明益的影響,她的碩士論文有個章節就涵蓋了吳明益的自然書寫。「其實待過花蓮的人,看過這些好山好水,很難不在意環境」,她本打算在學術領域內作出對環境的貢獻,「但光是印幾篇論文就要砍掉多少樹?」讓她心有不忍。在北海道認識許多想要照顧環境的人,他們都是用自己的生活去實踐信念,「我才決定要自己當農夫。」

雅菁則提到,父母都是慣行農,農藥愈用愈多,他們的身體愈來愈差,她認為這是產業結構與銷售機制的問題,去北海道就是為了找到解決之道,「我心裡有一種對農村的嚮往,但我不能期待父母改變,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活得好」。

不過每次父母到花蓮來還是會唸叨,「雜草那麼多」、「肥料不能省」,他們就是不相信友善農法能夠有收成。傳芬和雅菁為土壤中的團粒結構變多而雀躍,但父母關心的還是賺多少錢。雅菁提到,她們到處收集落葉來作堆肥,這是從硫酸山農場學到的經驗,因為務農成本低、身體顧得好,最重要的是朋友超級多。看著田裡的腳印,猜測昨夜造訪的是山豬還是山羌?農損的懊惱、生態豐美的悸動,編織出農夫「我們跟萬物共同存在於大自然」的生命情懷。

今春才種下的奶油南瓜,為防果實蠅,許雅菁親自為南瓜授粉,再一顆顆將南瓜套袋。(攝影/楊語芸)

農夫就是環境運動者 農業就是生活 

雅菁和傳芬也觀察到,人需要心靈的空間,也希望接觸自然,當社會對成功的定義有了鬆動,青農、小農就會愈來愈多。務農需要什麼準備嗎?雅菁說得坦率,「年輕人不需要準備」,堅持下去最重要。

傳芬則指出,把農業當成一種生活,就沒有失敗與否的問題。「人會選擇什麼生活,是價值觀決定的」,兩個女生希望自己長出力氣,不要依靠別人的資源,而且還要創造資源,與別人分享。她們不只分享農產,她們的作品,也分享她們營造的環境和生活方式。「希望來過『有塊田』的人,都能夠找到生活的勇氣」,雅菁認為,只要愈來愈多人願意像她們一樣,好好跟山、跟海相處,台灣就會愈來愈好。

「我們只是環境的照顧者,真正生產食物的是土地是空氣是陽光是水」,農夫雖然謙遜,但也不喜歡被視為弱勢。傳芬說許多老師會教孩子「農夫好辛苦,我們要幫助小農喔」,這是因為農夫永遠是苦情、沒有話語權的角色。不過她認為,農夫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場環境運動,透過不斷地訴說,把願意的人帶進來,一個牽一個,「有塊田」就能完成環境的革命。

自然放牧的母雞養在梅園,除了供應雞蛋,也是食農教育的「講師」。(攝影/楊語芸)

兼顧理論與執行 在農業中帶入文學的力量

去年年底,兩個女生新租了一塊農田,農曆年前整地時,發現田裡有挖都挖不完的抑草蓆和各種垃圾,後來只得出動怪手來挖地,挖出來的「驚人」垃圾量連縣府的垃圾車都不肯收,得付費請清潔公司來處理。

整地挖出許多埋在地底的塑膠抑草蓆。(圖片提供/有塊田)

「遇到這樣的事,我們不會默不吭聲,會把它全部寫出來」,兩個女生坦言,文學的訓練帶給她們清楚的論述能力和邏輯思維,透過文字讓消費者可以直視田間的事。「農夫漠視土地的價值,則來自整體社會思維……很開心我們接手把土地清理乾淨,以耕耘重新建立我們與祂的連結。」

她們也帶著食農教育的孩子幫忙撿垃圾,踩踏、觸摸過梅園優質的土壤後,孩子們面對堆滿垃圾的農地會覺得錯愕、不捨,深刻的反省才能培養出疼惜土地的下一代。  

文學與農業的距離看似遙遠,一個在紙上墾植,一個在農田耕耘;一個萌生創作,一個生產糧食;一個滿足心靈,一個飽足肚腹,但因為身處農村第一線,兩個女生對環境的使命,讓她們兼顧理論與執行,把文學與農業焊接在自然,這個無可取代的價值上。

有塊田的豐美收成(圖片提供/有塊田)

延伸閱讀:

北海道土地故事 01 │ 下島先生的 14 年奇蹟,讓硫酸山自然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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