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家準備上床安穩入睡。台南後壁 77 歲的王麗華阿嬤,今晚卻得睡在塑膠椅上。颱風丹娜絲侵襲南台灣,強風吹垮她的屋頂,也讓整個社區陷入漫長的停電與等待。
災後已五天,後壁仍有多處災損待修,電力未復、物資自救,居民疲於奔波,卻也不敢多言催促。這是災難過後的地方日常,更是基層面對極端氣候與制度延遲的現場,需要更多人關心。
(編註:後壁區公所呼籲,因居民家都沒有屋頂,非常需要帆布。可以直接聯繫、把物資送到後壁區公所。電話:(06) 687-2284,地址:台南市後壁區129號)

屋頂被颱風吹走,她們四天睡椅子
77 歲的王麗華,已經連續四晚睡在屋外鐵皮蓋的小雜間裡,一張塑膠椅,就是她夜裡的棲身之處。自從颱風丹娜絲咆哮而過,把她家的屋頂整片掀開,客廳和三間房進水,床、被、枕頭無一倖免。接著又是幾天沒完沒了的雨,雖然破損已用帆布簡單遮蓋,但屋內依然「滴滴答答」落著水,地上也擺滿接水的桶子和臉盆,像沒完的噩夢。
回憶那一夜,王麗華「未語淚先流」。她與女兒陳虹如緊貼在門邊,一人拿一張椅子死命頂著門板,風雨像要把門吹破、要把人從屋子裡捲走。屋子在晃,整棟房子都在哀號。然後「轟」一聲,雨水像猛獸衝破束縛,一頭栽進她們家中,傾洩不止。
接著是左邊臥房、右邊臥房的屋頂也一片片被捲走。她們什麼都來不及救,什麼都不敢碰,只能繼續抵著那扇隨時可能倒下的門,全身濕透,整晚心跳如雷、無法闔眼。
「就像電影裡的場景,親身經歷才知道有多可怕。」陳虹如聲音仍在顫抖。她回憶,天微亮、風雨轉弱時,才鼓起勇氣開門,一踏出去,才發現世界變了樣:別人家的花盆、衣架飛到她家院子,她家院子的東西則不知去向。
她和媽媽忙著將屋內的東西全堆到廚房與唯一還留著屋頂的那個房間,空間擠得像避難所。那一刻她才明白什麼叫作「風災過境」——身體累得快倒下,心卻空蕩蕩的,眼前的家宛如一座廢墟,「好好的一個家,怎麼會一夜之間變得像鬼屋?」
少了老伴的第一場風災,她笑著回憶,卻忍不住掉眼淚
王麗華的先生在今年 3 月初過世,這是她第一次獨自面對沒有他守護的颱風,偏偏也是她人生中遭遇過最猛烈的一場。風聲雨勢之中,那份缺席的依靠讓她格外委屈與難過。
記者稱讚她頭髮染得好看,她靦腆一笑,說是女兒幫她染的,因為她是美髮師,「先生也覺得我染頭髮看起來比較有精神啦。」她說著說著,眼神飄向屋內濕漉漉的空間,又提到這棟屋子是她結婚時才興建,前兩年才剛花錢修過屋頂,如今一夜全毀。「老伴不在了,我真的很捨不得。」話還沒說完,淚水又悄悄滑下,讓人鼻酸。
陳虹如表示,目前生活勉強能支撐,里長有送來熱食,家裡還能簡單沖冷水澡,也慶幸這幾天放颱風假,可以留在家裡協助整理。「只希望屋頂能快點修好,讓媽媽能真正睡個好覺。」
受訪時她一直穿著雨衣,記者問她是不是準備要出門?「隨時要進去倒水桶啦,屋裡到處都在漏。」即便滿身疲憊,她仍說得雲淡風輕,「比我們還困難的還有很多啦,至少我們還有一半的地方能住,能用的就先搬去後面廚房。」語氣平和,卻格外溫暖。


屋倒人逃 風雨中奔命求生
陳虹安說得沒錯,真正更困難的離這裡不過 100 公尺遠:周騰龍的屋子整棟倒了。他回想當晚,至今仍心有餘悸。當時他人在屋內,約莫晚上 11 點多,風雨怒吼如獸,他突然感覺屋頂被掀起,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對,趕緊衝出門、在風雨交加中徒步奔向朋友家。
還好他跑得快,因為半夜 2 點多,整間屋子就塌了。如今,他暫住在朋友家裡,身上只有臨走前來不及多帶的幾樣物品,未來該怎麼辦,他坦言「還沒頭緒」。
住在對面的周小姐目睹了整個過程。她說,那一夜他們家也在死守大門,生怕一開門風就灌進來。半夜 2 點多,她透過門縫往外看,發現對面屋子「怎麼不見了」,才驚覺那棟房子已整個倒塌,心頭一緊,馬上打電話聯絡確認周騰龍是否平安,「還好他已經逃出去了,不然真的不敢想。」
周小姐說,這幾天簡直像孤島生活,停電、停話、沒訊號,「連要跟親戚報平安都沒辦法。」直到記者抵達前半小時,當地才剛恢復供電。周小姐苦笑說,「你們來了,電也來了,真的是福星。」


電線桿壓毀車棚,老太太颱風夜躲車庫避雨
在仕安里前里長廖育諒引導下,記者來到新東國小前,發現南 83 鄉道上多支電線桿倒塌橫躺在馬路中央,扭曲變形,場面猶如末日景象。其中一支還壓毀了學校車棚,所幸當時正值暑假,事發時間也在夜間,否則後果難以想像。
新東國小正對面住著張姓老太太。鄰居廖先生回憶,颱風夜間第一支電線桿倒下時,發出巨響,隨即整區停電。後來才發現,張老太太家的屋頂竟掛在電線桿上。究竟是屋頂被風吹起撞倒電線桿,還是電線桿倒塌時扯下屋頂,已難釐清。
他還提到,直到隔日兒子來接她之前,80 多歲的張老太太一整夜都蜷縮在車庫邊,「那裡是唯一不會被雨潑到的地方。」

居民:應全面推動電線地下化,別讓老人活在風險中
廖育諒是仕安稻米合作社的理事長,風災中自顧不暇,因為合作社屋頂被掀飛,多項機具損壞,他一邊協調吊車清理現場殘骸,一邊尋找發電機搶救倉儲設備,同時還得分身照應社區內的孤老,並在臉書上發文號召外界關心與支援。
他指出,全台多地都有災損,他不敢要求台電優先協助,只是新東國小前的高壓電線一倒,影響的是仕安社區五百多戶用電。風災已過五天,他多次向區公所反映都未獲回應。臉書上甚至有議員宣稱「已調派軍人協助」,但至今未見任何人力到場處理。
廖育諒也強調,災後處理不能只看哪裡喊得大聲。他呼籲政府應列冊掌握社區內獨居老人與弱勢住戶,特別是那些房屋結構較脆弱者,應在災前就完成風險評估與優先巡查名單,「不然每次都是災後才在比慘、搶資源,最需要幫助的反而常常被遺漏。」
他也建議,每逢颱風,民怨總集中在「又停電」、「又等不到人修」,但問題根源未解。他認為政府應痛定思痛,趁此機會全面推動電線地下化,「不只是減少經濟損失,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讓老人家每年都活在電線桿倒塌、屋毀人傷的風險中。」


人力吃緊搶修中 台電坦言:沒想到這麼嚴重
記者在採訪途中,遇見里長黃麗盆開車發放物資。她面對媒體不願多談,只簡單表示:「希望政府的各項天災補助可以從寬處理。」
採訪結束前,記者再次繞回新東國小,發現台電人員剛剛抵達現場。台電新營區營業處的黃姓人員勘查後表示,「沒想到這麼嚴重。」他也秀出手機裡的照片,說明過去幾天從省道一路搶修,工程人員馬不停蹄,確實已修復不少地點,但「人手真的不夠」。
前天剛從基隆南調支援的台電人員,今天也趕到新東國小案場。基隆處經理表示,同仁們已經連續三天、每天工作超過 12 個小時,「不過這段還是很棘手,至少還要兩天才能完全處理好」,請鄉親再多一點耐心。

(編註:後壁區公所呼籲,因居民家都沒有屋頂,非常需要帆布。可以直接聯繫、把物資送到後壁區公所。電話:(06) 687-2284,地址:台南市後壁區12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