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娜絲颱風在嘉南地區掀了 1 萬 6 千個屋頂,在許多熱心志工的協助下,暫時以各色帆布遮擋風雨,但災民的生活卻像那些破裂的屋頂一樣漏洞百出,各種不確定性讓他們難以找到一絲真正的安全感。
災後第 17 天,目前仍無任何單位出面統籌災區重建與安置計畫,受困於大規模的缺工、缺料,重建遙遙無期,面對隨時可能出現的颱風或豪雨,要去哪裡安置,也無人知悉。困境就像一座沒有路標的山,沉沉壓在眼前,讓災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翻越。
屋宇只剩四片牆,卻領不到慰助金
「我孫子出來關瓦斯,才發現屋頂沒了,趕快把我叫醒。」吳陳月雲回憶,那一夜像與死神擦身而過,狂風掀走屋頂,隨後天花板開了大洞,雨水瞬間傾瀉而下,屋內所有東西泡在水裡,六、七十年建立的家園,一夜之間就毀了。如今,房子裡只剩空牆、裸地和被水浸爛的痕跡,「家徒四壁」這四個字對她來說甚至還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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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屋頂整片飛走,她成了少數在災後第一時間就能找到修繕工人的「幸運兒」;反而是那些屋頂只壞一半、先用帆布蓋著的災民,現在找不到工人,只能乾等。工人已經估好重建屋頂的價錢——21 萬 5 千元,她記得清清楚楚,但若要再估算傢俱家電、裝潢隔間等費用,則是她不敢細算的金額。
政府提供的慰助金最高每戶 10 萬元,對於毀損嚴重的家園無疑是杯水車薪,但吳陳月雲卻可能連這微薄的救助都領不到(註),多年前父親幫她搭建的屋子沒有門牌,怕是領不到慰助金。
她看著記者,眼神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用一種無助到近乎病急亂投醫的心情問道:「我這樣領得到嗎?」
老人孤影:等待援助的災後日常
87 歲的黃連章顫巍巍地騎著摩托車,趕到里民活動中心領取慰助金申請表。他語氣低落地說:「希望政府從寬處理救助方案。」他早已習慣凡事自己扛,只是這次真的扛不動。
黃連章提到,颱風夜裡天花板突然塌落,差點壓死他太太。兩人雖僥倖逃過一劫,家園也暫時清理乾淨,但紅瓦屋頂鋪著的帆布仍是醒目的提醒:「這裡還有災情」。
他指著牆上一張張泛黃照片,那是兒子娶媳的合影、這張是自己 70 大壽的全家福,「都是在這個院子裡拍的」。房子對他不只是遮風避雨的地方,而是一輩子的根。但現在找不到工人、也不確定能不能買到材料,屋頂修繕遙遙無期,日子只剩等待。
另一頭,87 歲的張阿玉獨居無依,颱風當晚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通宵祈求老天爺保佑。她家屋頂破損,地上放了個大水盆在接水,記者詢問怎麼連臨時帆布都還沒鋪上?她卑微地說:「之前有說要來舖,但我不知道要跟誰說(還沒來)?」

撿屋瓦、蓋帆布,一點一滴修補生活
走進西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藍色帆布,有的覆滿整面斜屋頂,有的僅遮住屋頂的破口,帆布被磚塊、石頭壓得緊緊的,這種突兀的「秩序感」,彷彿整座村莊被同一種藍色編號了。那一片藍不只是防水的工具,更是一種刺眼的印記——這裡,幾乎沒有屋頂倖免。
「帆布是蓋上了,可是晚上風一吹,就聽到帆布呼呼響,石頭壓著怕它飛走,又怕掉下來砸壞東西、砸到人,真的睡不安穩。」吳蚊激動地描述颱風夜的情景,屋瓦怎麼一片片被吹開,雨水如何灌進屋內,「還好神主桌沒有被淋到」,她補上一句,神情既是慶幸、也是敬畏。屋頂毀壞之後,對她而言,能保住祖先牌位,彷彿也保住了家的尊嚴。
陳丁輝頭戴斗笠、戴著手套,頂著大太陽繼續修補居家環境。他為此請了假,「否則也無心上班」。他收集別人淘汰的瓦片,一片片清理乾淨、分類堆好,準備鋪上破損的屋頂。「不先修好屋頂,家電、傢俱也無法買進來,日子就沒辦法繼續過。」他雖語氣平靜,卻也道出災後重建的迫切與無奈。

災區三缺:料、工、錢,高齡長者無法自己重建
「我 70 歲,是這裡的『年輕一輩』,還有很多 70 歲在照顧 90 歲的長輩。」中寮里里長許全田苦笑著說。這場災難是他一輩子遇過最大的打擊,除了要奔走協助災民、協調資源,他自己家也受災嚴重,蠟燭兩頭燒。他坦言這段時間身心俱疲:「只要一有機會坐下來,我就想打瞌睡。」
但他更擔憂的是災後重建毫無章法,「缺料、缺工、缺錢」成為三大難關。政府的救助標準不清,僅以「平方公尺」計算補助額度,全毀與半毀的界線模糊,還得災民自己填寫表格、自己申報,對多數高齡居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另一方面,修繕工作高度仰賴專業技術,但眼下工班人力嚴重不足,修復要排到幾個月後、甚至明年;就算有工人,卻又傳出建材大缺貨,等料又等工,恐讓災民白期待一場。更現實的問題是資金,高齡居民多數靠退休金或耕作維生,手頭本就不寬裕,光是屋頂修繕就動輒十幾萬,僅靠政府 10 萬元的慰助金,根本無力負擔。
「不能全部都要老人家自己想辦法。」他語氣沉重地說,政府若再不出面統籌協助,重建路將遙遙無期。

修復難題重重,災民苦等無人接手
頂山里里長陳博靜指出,現在叫工人來修屋頂難上加難,連買材料的成本也飆升。村裡曾請台南工班來施工,但對方開出高價,理由是材料價格上漲。經協調同意讓災民自己採購材料,「因為聽說雲林的材料比較便宜」,卻屢屢遇到供貨延遲,工程只能拖延。
更令人痛心的是,有村民辛苦修好的屋頂,很快又出現問題。陳博靜懷疑是急著完工、技術不夠純熟的工人草率施作,或是趕工導致品質難有保障。災民們彷彿被剝了兩層皮,心裡滿是委屈和無助。
缺少統籌管理的單位,讓重建之路支離破碎,讓他忍不住想問,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單位負責整合、協調,讓災後重建不再這麼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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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期排到年底 屋頂修繕期盼有人整合
記者在中寮里遇到建閶工程行負責人吳俊頲,正帶著工班修復一戶人家的屋頂。他直言,工期已經排到年底,當天是因為父親的朋友一再請託才能「插隊」。他也提到,視屋頂受損程度不同,可能要修一至兩週,「聽說有 1.6 萬戶要修理,這是多麼大的工作量啊!」
眼前的難題是「找不到人」,風吹日曬、攀高作業的環境,讓年輕人卻步,技術工嚴重短缺。「志工沒辦法修屋頂,這是有技術的。」吳俊頲坦言,有時在臉書上看到志工冒險上屋頂拉帆布,卻沒穿防滑鞋站在布面上,照片看了都覺得膽戰心驚。
但他也提到,志工還是能幫忙遞物料、搬舊瓦、整理現場,都可以省下不少時間。只是,他們平時忙著趕工,根本無暇尋找幫手。「我一直想有沒有一個 APP,讓我們登記地點、勾選需要的志工人數,社會上其實很多人願意幫忙啊,可惜沒有人整合。」他感慨地說。

孤軍奮戰的災後重建,村落等待系統性支持
與其等候支援,有些村民寧願捲起袖子自己動手修繕,但卻發現買材料成了大難題。
西寮居民陳明峻坦言,跑五金行很難買到剛好數量,多了浪費、少了不夠用。他說,如果能有人出面統籌,一次大量採購木料、電線、油漆等等,讓有需求的災民自己去領取剛好的份量,「我們願意花錢買,只求省時省力,避免浪費」,但這種統籌看起來似乎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對多數年老的災民來說,真正盼望的政府援助同樣遙遙無期。每一個未修補的屋頂,都是一道尚未癒合的傷口;每一場未來的風暴,都可能讓這些傷口再次撕裂。17 天過去了,這樣的等待與未知,他們到底還要承受多久?

註:台南市政府社會局表示,災民需設籍於受災屋宇內才能申請救助,不過沒有門牌的房子無法設籍,意即吳陳月雲的住宅目前並不符合慰助金發放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