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家失靈,正是部落自主的契機!馬太鞍堰塞湖潰堤,外界焦點多放在光復街區,但 193 縣道沿線的阿陶莫、加禮洞、山興等部落也受到洪災破壞。阿美族最大部落─太巴塱雖未受重創,但也動員青年,投入沿線兄弟姊妹部落援助。
一個月來,這群年輕人承擔重任,有些甚至放棄原本工作,希望留下來為族人努力,也藉由重建契機,讓 193 沿線浴火重生,再次振興部落。

阿陶莫青年:危難之際,部落青年找回使命感,擔任災後指揮官
阿陶莫是個 60 戶的小部落,部落青年各階層總數約 80 位,大多數離鄉工作。看到部落受災,第二天就有 20 位青年陸續趕回來,分頭進行族人安置、對外聯絡與發布阿陶莫受災情況,並對外籌措物資。
孫志文是阿陶莫部落少數留鄉生活的年輕人,想起 923 那天仍餘悸猶存。當天下午住戶已經撤離,他則是留在部落查看,目睹洪水越堤衝向村莊,不過短短數秒時間,大半部落淹沒在洪水,他眼睜睜看著家裡三台車流向太平洋。
孫志文回憶,洪水過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陷入失語狀態,看著斷瓦殘垣跟漂流木垃圾,部落老人相擁而泣。他則坐在避難的角落裡,只能悲嘆:「部落變成這樣,怎麼辦?怎麼辦?」他在呢喃與失落中度過第一晚。
隔天,部落長老喚他共同巡視部落災情,他空洞茫然的跟隨,長老與他討論該如何進行復原時,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分跟責任,「我是部落青年階層領袖,我有責任,我不能繼續這樣。」從那時候起,他隨即打起精神,號召部落各青年階層進行救援分工,也把受災訊息對外發布。

血濃於水:兄弟姊妹部落有難,太巴塱第一時間救援趕到
孫志文回憶,災情第一天已是傍晚,阿陶莫嚴重災情還未被外界知曉,許多族人乾糧已經耗盡,停水停電,挨餓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才有一支隊伍,運送熱食及救援人力進入阿陶莫,建立義煮團服務受災部落。
老人家以為是政府援助,還抱怨著「怎麼那麼久才來」。結果熟悉的族語出現,相認才知,這支最快前進阿陶莫援助的隊伍來自太巴塱部落,而義煮團正是太巴塱的餐廳「阿樂樂代」。阿陶莫是太巴塱的親緣部落,兩地多有親屬關係。因此對太巴塱部落而言,阿陶莫受災就如同自家兄弟受災,絕對無法坐視不管。

馬耀武道:我不是一個人,我背後還有100個哥哥,下面幾百個弟弟
依照阿美族的傳說,太巴塱是阿美族的文化發源地之一,光復鄉行政區的東富、西富、南富、北富四村,廣義上都是太巴塱範圍。災後第二天,太巴塱透過青年階層網絡,調度北部的大型機具趕赴阿陶莫,知道部落即將斷糧,立刻由族人籌組義煮團供應熱食。
馬耀武道是太巴塱編織工藝家,也是這次太巴塱部落階層運作救災事務的運作主力之一,他估算,第一週內,太巴塱動員前往阿陶莫援助,每天都超過一百人次,總數應超過6、700 人次。而且包括 193 線南側的砂姥、馬佛部落,甚至越過海岸山脈的港口部落、南迴線太麻里部落也默默前來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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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耀武道說,阿美族部落跟部落之間不只有姻親關係,每年歲時祭儀都必須相互報訊息(邀請參加),一次次加強確認彼此關係,所以一旦其他部落發生災難,青年階層就會動員組隊援助。他強調阿美族的文化是追求集體生活,是部落的傳統跟文化在動員青年階層參與救災。
他特別強調:「我不是一個人在做這些事情,我背後還有 100 個哥哥在支持我。」部落發生重大事件,年輕人動員出力,旅外的人即便有工作、有家庭生計壓力回不來,也會想辦法調度資源。所以他只要接到需求,丟到年齡群組裡面,「重機具、水車、鏟子或者人力,只要提出需求,就會有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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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裡面,每個人都是村長。」不待命令,就會自主採取行動
馬耀武道是少數留在部落的青壯年,他 14 歲就讀軍校,寄宿在外最令他掛念的就是部落,放假就回到部落跟耆老聊天。30 歲就迫不及待離開軍旅,回到心心念念的部落,一方面記錄流失的傳統文化,經濟短缺的時候就到台北打工一段時間。另一方面,他也開始自學編織並保存太巴塱傳統文化。
他也帶領許多部落青年從事傳統採集,越過稜線、下溪谷、再登上稜線,利用土地去鍛鍊阿美族青年的心性。他打趣地說,曾經有陸戰隊退役弟兄跟他們參加採集,發現阿美族的階層訓練,比部隊還要精實。
「部落裡,每一個人都是村長,看到救援車輛塞在路上就自主交管,不會像軍人或警察一樣等待指示。」馬耀武道說,每個人在部落裡都有一個位置,每一個年輕人在歲時祭儀中學習承擔責任,那是無可言說的「使命感」,作為階層意義上的哥哥,也要扛起該有的責任,才能獲得弟弟們的尊重。
他認為,部落裡面有一定的規範跟行為準則,部落跟部落之間共享的傳統文化與價值,有一定的互助照顧機制,這是阿美族日常生活實踐的價值,危難時隨時能轉化為抗災的韌性。
加禮洞部落:藉由青年網絡,與其它部落聯繫
193 縣道上的加禮洞是個僅有 40 戶的小部落,可謂是偏鄉中的偏鄉。李玉蘭在部落長大,她說加禮洞雖偏遠,卻是世外桃源。她年輕到台北從事護理工作,中年回鄉驚覺部落已凋零。退休後,她創立加禮洞農業觀光文化交流協會,恰好女兒江晏瑜也想遠離台北,兩人就此結伴返鄉。
這一次洪災,部落地勢較低的幾戶人家被大水灌入,部落青年會動員,協助救援清理。災後初期,救援車隊前進光復,在 193 縣道上一路塞車,後來有人發現加禮洞部落也是受災戶,物資跟志工人力才開始停留。江晏瑜也藉由青年網絡,與其他部落青年階層聯繫,討論災後事宜。

李玉蘭:讓廢校成為防災避難基地與地方重建創生基地
李玉蘭提到,這次受災不少老人家出外依親避難,但老人家一旦離開部落,一方面是未知的環境,一方面也操心家中受災狀況,不吃不喝也睡不著,健康馬上亮紅燈。她認為中繼安置或災後重建,應結合在地條件。位於加禮洞與阿陶莫中間有座廢校東富國小,地勢較高,可以作為兩部落的防災基地。
她們的構想是將廢校改造為防災避難所,平時作為共學場域跟文化典藏基地,也可以成為 193 線跨部落合作平台。目前這個計畫已經送給中央原民會,作為部落自主提案的重建方案。李玉蘭說,加禮洞是一個「習慣被遺忘的部落」,時間在這裡過得很慢,災後重建必須藉振興農業與觀光,以產業作為部落蛻變的契機,讓部落的防災與共生齊步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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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族學者:謹記莫拉克災後創傷,粗糙的決策將重創部落與原住民
吳明季是屏東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助理教授,也是東華大學阿美族知識研究中心共同主持人,她研究莫拉克風災後重建過程,發現莫拉克災後,永久屋政策是在很倉促、粗糙的狀況下就決定,讓原住民在高壓與無暇靜下心來思考討論的情況下,就得做出遷村並放棄山上土地產權的決定,以換取永久屋集中安置。十六年後來看,此舉明顯弱化原有部落的文化。
她描述道,莫拉克災後 16 年,遷村到永久屋的居民仍有持續的創傷。很多老人入住永久屋後就過世了,不只是身體生病,心靈創傷,很多部落面對文化斷層、凝聚力消散,部落系統性的被削弱,時至今日仍無法修補。
她發現,失去熟悉的環境、沒有部落的文化保護,就很容易被眼前短期利益遮蔽,導致族人在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各奔東西,部落瓦解分裂。她認為不管是永久屋或中繼安置,都應該在資訊充分、文化安全、部落有充分時間討論的前提下,以部落集體考量,才能做出深思熟慮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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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後重建必須照顧到部落的傳統文化,並善用青年的力量
吳明季也提到,日前有漢人誤解「政府只找部落溝通,感覺到不受尊重」。她解釋,漢人沒有集體生活的習慣,每個人容易做出不同決定。但阿美族是一個集體社會,部落習慣要一起過生活,有年齡組織,部落內互相照顧互相保護。
做為學者跟阿美族媳婦,吳明季認為災後的重建政策與防災體系,必須納入在地部落與傳統知識,而重建的過程,從討論、提出需求到執行都應該以部落為主體,而不是讓慈善團體或外部主導。因為莫拉克重建時就發生許多案子委託給外部團體,受災戶只有上課簽到,雙方主客易位。
她建言,重建也是賦予部落創生的機會,必須有足夠寬裕的時間尺度,將年輕人納入到未來的部落防災、重建政策之上,才能讓部落有充分時間長出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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