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幸福在哪裡?外婆的灣寶土豆之旅

文/ 鄭乃甄

「怎麼都沒聽你說要去種土豆?」

「你種土豆的時候要先一隻腳踩一個坑,放兩、三粒土豆在坑裡,再把旁邊的土用腳覆蓋在土豆上。然後再繼續踩下一個坑…」

「土豆要用土蓋好,不然小鳥會吃掉。」

「你們土豆要種多久才會收成?我記得要四個月吧!?」

「他們有沒有告訴你要多久會發芽?」

「土豆會長在土裡,是臭頭仔洪武君朱元璋下的命令…」

「臭頭仔洪武君還有一次在苦楝樹下,被苦楝子打到頭,大罵:『你這壞東西,你會死過年』,果然從此苦楝真的死過年…」
………

自從告訴外婆我到苗栗灣寶種土豆之後,我便面臨排山倒海而來的問題,還有她如數家珍的記憶,不管有關的無關的,直拉著我講不停。在種花生之前,就已在灣寶種過西瓜,那時外婆便對我到田裡工作有著莫大的興趣,每次見到我便追問西瓜長得如何。這次種土豆,她的興致更高了,因為以前種過,她有好多好多經驗說個不停。見她說得興奮,隨口說了一句:「那下次帶你去好了。」

「好啊!」

外婆今年已經九十五歲了,幾年前因跌斷大腿骨,開刀之後便不良於行,從此對於出門的意願越來越低,這一、兩年除了大節日到餐廳吃飯之外,幾乎都是足不出戶。

其實要帶她出門也是得大費周章,要扛輪椅,要帶她行走用的支撐,到餐廳用餐得注意用餐地方是否需要上下樓梯,我們的座位與洗手間是否在同一樓層,另外她的行動非常緩慢,對我們而言幾步之遙的洗手間她需要走上十來分鐘,而且有時餐廳洗手間的空間狹小,對她而言真的很不方便;去郊外她也只能定點坐著,無法做過多的行動。

然而有時看她在家裡悶得很,我們便試想過了所有問題,認為一切可行,力邀外婆出門,但她都以麻煩為由拒絕。去田裡可是沒冷氣,沒人伺候,設備也不先進舒適,在我們認為,對外婆而言更是不方便,沒想到,她這次居然答應的如此爽快!

「你們什麼時候要再去呢?」

「還得兩個星期吧!」

「你們的土豆發芽了嗎?」

「不知道耶!還沒去看。」

「怎麼種了那麼久還沒發芽?」

「阿嬤,我是說我種了之後,都還沒去過田裡,所以我不知道它長出來了沒?我想應該長了吧?」

「那你要去的時候,我也要跟去看它長了多大?」

答應帶外婆去田裡後,她便每天數日子,不斷提醒我她要去田裡,好似在告誡我不要唬弄她,她可是記得我答應過要帶她去。

終於等到了第二次到花生田的日子,這天請媽媽跟阿姨一起把外婆扛到苗栗。出了龍雲宮,艷陽高照,到處閃閃發光,到了田裡,因為路面與田地高度上有落差,外婆只能坐在輪椅上看大家下田。一位同學拿了一頂斗笠給外婆,她好高興喔!一直稱讚小女生真好心。還有農人熱情地跟外婆聊天,坐在大太陽下大約一小時,外婆沒喊熱也沒喊渴,看大家忙得開心,她也樂不可支。

外婆跟張老師抱怨:「哎呀,這個田怎麼這麼低啊!應該要把它填高一點,這樣不用怕積水,然後整個鋪平,不需要田埂,可以增加耕種面積…」

其實,雖說這是外婆過去的經驗之談,但是我知道她更想說的是,可惜這田太低了,看著田裡遙遠又熟悉的土豆苗,她多麼希望可以親自走下去,擁抱那陪伴她走過大半輩子的泥土,撫摸那曾經用她生命去呵護的作物~~

中午回龍雲宮用餐,洪箱阿姨熱情地招待我們,外婆喜歡鬆軟的地瓜,吃了很多蜜地瓜、地瓜圓湯、喝地瓜茶,還稱讚炒米粉很好吃,而各式的有機蔬菜也讓外婆讚不絕口,平常外婆食量不大,但是那天,她胃口大開。外婆真的好開心、好滿足~~

想想過去我們曾試圖用我們的思維,希望外婆接受「現代化」的娛樂,然而隨著外婆的年齡越來越大,這些高級的餐廳與料理、瘋狂刺激的遊樂場所、熱鬧的卡拉OK、所謂健康的旅遊踏青,對外婆而言,都是格格不入,她既享受不到歡愉,更對於這些新鮮的娛樂不知所措。

這次來到灣寶,她回到她最熟悉的環境,可以訴說她最熟悉的故事,在這裡,她可以侃侃而談,她覺得自己是個有用、有價值的人,她可以告訴後代子孫有關她的人生、她的一切,我想這是她吵著要來田裡最大的動力與原因吧!

誰說農村沒有價值?或許用銅臭衡量的價值很低,但是農村裡蘊含更多生命、自然、大地、人情等無形的寶藏,它撫慰了一個老人寂寞的心靈,給了她我們一直以來買不到的笑顏與喜悅。

原來,滿足不需要富麗堂皇、山珍海味,幸福也不必金錢揮灑、物質堆砌。

粗茶、淡飯、享人情,
徐風、稻浪、撫心田。

灣寶,謝謝你。在這裡,我送給外婆屬於她滿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