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只有健康的大地才能長養健康的子民。
台灣這片土地,如果要能長養健康幸福的子民,一定要有清淨健康的土地和水源。如果我們想要邁向真正有機的島,我們需要大面積的全面的友善農業。然而,台灣的有機認證執行了20多年到今天(@2016),事實上我們有機耕作的比率微乎其微,台灣的有機農耕的覆蓋率連1%都還沒有超越,換句話說,台灣庶民的食物將近99%都是噴藥化肥而來。
緣起
由於我是一個農家子弟,經歷了門口的田裡、小河魚蝦從有到無的過程,家裏喝的水從大肚溪退到喝地下水再退到(20年前)喝買埔里來的礦泉水,我深知問題的關鍵就是農藥化肥。
2009年,在我歸農的前一年,我在宜蘭南澳鄉碧侯村找了「阿坤伯」,請他幫我用無農藥無肥料的自然農法種1分半的水稻,他一口就回絕說,「不可能,這樣我不會種」。
於是我提出一個辦法:「你不用擔心,你原來你這塊地用化學的可以賣2萬,我給你3萬,先給一半訂金,請你按我的意思種,收成再給一半,稻穀收多少都是算我的,你不用擔心產量。」他就半信半疑地為我「代耕」了一期的水稻。這件事讓我發現,其實農民不是天生愛噴藥,但是你只要給他訂單,他就馬上可以改變。這件事看似尋常,我卻意識到可能改變這片土地的重大契機,於是引導了我走上了以建構【好糧代耕】契作平台來實現「量產清淨食物,量產清淨土地」的契作代耕之路。
在我進入農業現場的這些年中,我不斷地思考「為什麼有機推廣30年,卻進展這麼地有限?」「為何這麼普遍的社會共識,卻難以普及?」。而我原先所從事的半導體業來說,所有沒有量產的計畫,都是沒有效益失敗賠錢的計畫,都該「砍掉重練」另找出路。「代耕」也可以說來自IT產業的「代工」概念,也就是供應鏈的重新分工,我認為網路代耕平台讓消費者於農夫更直接的交易已經變得可行,所帶來的效益也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於是,我以自己的南澳自然田農場做為基地,以開放透明的運作方式,以打工換宿、換工旅行、食物旅行等方式讓契作業主與消費者參與農耕生活,進行了一場新農經模式的探索實驗。
引言
門口田地小河魚蝦的消失,所代表的土地水源與食物內涵的崩壞,是我們345年級生的共同記憶和感慨。有機之島,曾經是許多人的夢,以下,就是我這幾年來,所行所見所思的一個總結,我希望這樣一種新的交易制度,能為有機台灣開出一條新的道路。
本文提出了一系列新的(或過去不被重視的)觀點,並倡議全新的做法:直接找農夫來種。
回顧過去三十年來,全國上上下下那麼認真地推動的有機農業,過去,我們一直都著重於供應端推動「農人轉型有機」(否則消費者也買不到),但三十年後的今天,有機的觀念已經成功地深植人心,我們已面對的挑戰已經邁入新的階段:如何把有機食物的需求,轉換成消費者直接翻轉有機農耕的動力。
本論述綜合了「食物轉程」「食物正義困局」「犯人船故事」的論述,從「農夫不是天生愛噴藥」「我們怎麼買農人就會怎麼種」出發,倡議一條推展有機的新道路,主張只要消費者直接找農夫種,讓99%還在慣行農法的農夫都可以「立即直接」的轉型友善農耕,翻轉台灣。那麼有多少消費者這樣做,台灣就有多少的土地有機化。因為我們買的方法對了,就能讓農人不再靠噴藥施肥來增加產量賺錢,食物健康了,大地生靈也自然就被守護了,這就是「直接找農夫種」主張的價值動力。
過去,我在南澳自然田的日子,有不少契作的、換工的、旅行的、參訪的旅人,我總是熱情澎湃的告訴他們,我在在農業現場關於有機台灣的發現和主張。本文就是關於「直接找農夫種」要如何以食物社群和「契作代耕」來邁向有機島之路的完整闡述。
■ 註1:傳統農村的「代耕」一詞就是有插秧機、收割機的業者替小農代工,這種「代耕」也涵蓋了烘乾、噴藥等,這種農戶就統稱為「代耕業者」。而「契作代耕」是「消費者透過代耕平台揪團直接找農夫代耕,種好再分給大家」,可以視為農業代工模式的升級版也是一種食物代工的庶民化家庭化。契作代耕的農夫可能還是得找有大機器的「代耕業者」來打田、收割等代工的工作。(傳統代工上下游的報導:https://www.newsmarket.com.tw/blog/73795/)
■ 註2:本文把「有機」和「友善」交替使用,除非特別談到有機認證的「有機」,否則都回歸到原始的有機意涵。
■ 註3:過去就有知名的新農夫賴青松「穀東俱樂部」也有共同持有的股東概念的農場,「契作代耕」則是進行系統化分工,並由代耕農夫提供一定的責任保證。
食物正義的困局
「媽媽種的菜,爸爸不會要求有機認證」,這是當然的。
但是「農民種的菜,又漂亮又便宜,媽媽卻會擔心猶豫」。為什麼?
農人並不是天生愛噴藥,請問農人明明知道噴藥對食物對自己身體不好,那他為什麼還是要噴藥?
答案很簡單:「就是為了要賺錢」,天經地義。但是,難道不用農藥化肥就不行嗎?明明有機樣樣都好,價錢也高很多,那為什麼幾十年下來,不噴藥的還是過不了1%?背後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其實不噴藥不用化肥並不難,現實是友善耕作的產量和賣相都輸給噴藥化肥的,不這樣做的就沒辦法在市場生存,因為大家都這樣做,不這樣做的就難以生存(劣幣驅逐良幣),這就是一般的農人明知這樣不好還是得噴藥的原因。其實就算農民不用藥種出好東西也不知道賣給誰(信任問題),又如果做有機認證不僅還要先花錢,每一次東西被拿去檢驗,更隱含著一次焦慮(作物被拿走之後就進入黑箱;田裡有沒有人給我搞鬼;灌溉水、雨水都會帶來可能不合格的東西。。。。因為機器很靈敏檢驗超嚴格,外來無心的污染照樣檢出),這就能解釋,為什麼有機不再真正的農業區而在東岸,尤其是偏遠的山區。說白一點:做有機風險太大!(所以不如好好把農藥化肥用好!!!)
探究其原因,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從「綠色革命」以來,農藥、化肥太有效了,農民可以輕易地用農藥化肥操控食物的重量和美觀,而且是越敢於添加甚至違規的最能賺到錢,就這樣幾十年下來的結果,讓我們都被困在一個不公義的食物正義困局裡,那就是:
越敢於添加越黑心的越能賺到錢!
當然我們不能說賺錢的就一定是黑心,也不是守規矩的就賺不到,只是現實的真相卻常常是這樣。當今不斷出現的摻雜、作假、不當添加等食品黑心現象的背後,本質其實都一樣是敢的、狠心的、黑心的人最能賺。
■ 更完整的論述請看本系列先前專文:食物正義困局
食安風險指標:食物轉程
先讓我們從最基本的結構性因素,來探究食物安全與風險的問題。
當我們從餐桌回朔食物的源頭,你就會發現當今我們所面對的食物安全困局,就是從農田到餐桌過程太複雜,複雜到無論用什麼規章用怎樣的檢驗都還是難以讓人安心,因為食物每經過一次商業系統的換手、加工,就多一次有人為了利益,遊走模糊地帶,曲解法令,鑽營漏洞,甚至蒙混黑心作假跨越了人神共憤的界線。
我們可以把這種食物從田裡到餐桌的商業轉手的次數稱為「食物轉程(http://goo.gl/zn4UmR)」。
所謂的食物轉程就是「食物從農田到餐桌」所經過的更換物主的商業轉換次數。食物從農田到餐桌的商業換手次數正代表著食物風險的等級,因為每一次的商業轉換都是為了從中獲利,這是當然的。 因為這種追求利潤的商業本質,也就是每多一次轉手,就增加一次引誘經手的中間商人見利忘義的機會,而讓食物越來越不真實。因此,更多的食物轉程,只會讓責任更無法追溯,讓食物更不真實更不可信賴。
當今社會上層出不窮的不當添加、黑心、作假的食物安全問題,都具有高食物轉程的特質。
註:「食物里程」是一種流行的「在地正義」意識,提倡縮短取得食物的距離達到節減碳愛護地球並可以用在地化對抗國際化的資本操控所導致的不公義。
有 機 島 之 路
有機認證制度的困局
一開始人們為了解決食物安全問題,有人主張了「有機」食物的概念,於是就有了有機理念的各種農場和消費社群的出現,這是所謂的「有機1.0」的階段。隨著有機食物跟消費者的成長所衍生的「假有機」等問題而由政府進行了「有機認證」規範,這樣就是所謂「有機2.0」,也就是想要全程監管種植、加工到銷售的流程來解決食物安全問題。
然而,現有有機認證制度是從懷疑農人保護消費者角度,來防堵農人和商人不當取利。然而,更無奈的是,有機認證的高貴價格卻又引發了人性的貪婪,以至於還是問題百出防不勝防,導致長期消費者信心不足,結果反而使得有機產業無法擴大,有機農業幾十年下來仍然難以普及(不到1%的覆蓋率)。
問題是源自於當今的化學材料、化學香料及原料提煉技術都太進步太神奇了,傳統現貨交易方式,人已經難以從表象分辨其真實的內涵,而我們當今有機產品的流通方式,並沒有隨著時代改變。我舉例來說,「妳一轉身,有機和非有機的地瓜調換,妳還是無法分辨,就算妳一起拿來吃,比較好吃的也不一定就是有機」。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機認證還是難以有效遏止摻雜、作假、不當添加等食品黑心的現象,還是無法真正脫離「越敢於添加越黑心的越能賺到錢」的「食物正義的困局」。
回頭一看,台灣講有機推有機已經有二十幾個年頭了,社會上的有識之士、政府部門付出了許多努力。然而,二十個年頭,我們的孩子都長大成人了,卻仍然無法跨越1%的有機覆蓋率(註)。也就是我們這美麗的寶島的每100塊田地,卻仍然超過99塊田可能持續在加農藥用化學肥料,換句話說,台灣子民所吃的,每100份食物,還有超過99份可能都是噴藥種出來的!
再這樣下去,我們自己的健康我們孩子未來的幸福希望在哪裡?我們難道還要再等20年來等待2%?
面對這二十年來無法超越1%的窘境,如果我們想要健康這片土地上千萬子民的現在與未來,我們必須放下固有的思維框架,重新檢視看清問題的本質並針對問題採取行動。如果燈光下一直找不到針,換個地方吧!
註:台灣農地有80萬甲,目前(2016)有機耕作面積約六千多甲,約佔0.8%。
契作代耕:一個有機的交易制度
在提出全新辦法之前,先讓我們來回顧一下本系列先前的專文「犯人船故事」。兩百年多前的英國政府流放罪犯到澳洲的運送工作是由私人船主承包。據《犯人船》一書的記載,1790 到1792 年間,共運 4082 人,平均死亡率為12%,其中甚至有一艘船死亡率高達37%,100個人死了37個。這種不人道的現象不斷受到社會譴責,大英國政府於是訂出嚴格的法令,規定犯人的種種福利,並派官員隨船出航,監督並執法,但仍然成效不彰,登船的官員在船主的人情威脅利誘之下,實在難以有效作為。
探究問題的根源,其一是船主競標大家拼命壓低成本,得標後再想辦法多賺。其二是英國來的食物到了澳洲可以賣很好的價錢,船主想盡辦法苛扣犯人的食物,到達時再賣出。
後來,問題的解決卻非常簡單,只是改變付費的內容方式:政府不再按上船時運送的人數付費,而是按犯人到達時的健康程度來付費。這個新制度馬上讓第二年的422個犯人只有一人死在路上,而且以往的罰則、隨船官員,都不需要了,船主不約而同,從黑心冷血的船東,變成悉心守護犯人健康的天使。
同樣是負責運送犯人,英國政府只是改變付費內容方式,多年來的困局就自然消失,為什麼?
因為,英國政府的付費方式,從『有幾個人上船』的方便表相,回歸到船運必須『安全送達』真正的本質。只是這樣而已!
其實船主都是在進行利益的最大化,只是新制度讓船主的利益與社會的公義能夠站在同一個方向而已。
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正有如這個犯人船困局一般,農人如果為了吃菜的仍安全健康而不用農藥化肥,那又醜又沒有產量(沒重量)農人根本賺不到錢(媽媽高興可是農人不願意);如果農人用力的噴藥加化肥產量穩定又高產(有重量),便宜點也不怕(農人願意媽媽卻不高興),這跟犯人船往事中的船東與政府的利益矛盾情境完全相同!所以,歸根就底,有機的困局也只不過是一個付費方式無法調和農人與消費者間的利益矛盾所造成的問題而已!
歸根究底,大家可能會跟我一樣發現,原來一切都是為了重量!!!,仔細想,就是為了重量,當然苗不能被蟲咬掉或被草包掉(否則後面連肥料都用不著了),於是才會還沒開始種就在土裡、水裏拼命下藥,等苗長起來了,再拼命的下肥料,因為這樣才有重量–因為我們是靠稱重量算錢。知道了這個背後的關機,答案也就清楚了:也就是【食物交易不再以重量為基礎!】。我們直接付費找農人種不噴藥的食物,也就是:
從「秤斤論兩的買」改為「直接找農夫代耕」
也就是改變交易的「價值標的」,換句話說,就是:
從「買農作物」改為「買農耕服務」
我們把這樣的交易原則稱之為「契作代耕」的交易制度。這個交易制度裡的代耕農夫收取固定的「代耕服務費」,農夫賺的錢是來自「為業主提供健康食物的服務」而不再是「要漂亮又拼重量的作物」,這樣的話,農夫拼命用藥施肥得利的動機消失(因為漂亮、重量不再等同於利潤),幾十年來的食物困局也就自然消解。這樣做,農夫的利益就跟我們站在同一邊了!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理』,這一切都只是順乎人性,本來如此!
因為既然造成問題的動機源頭消失了,後面的黑心做假等種種問題當然就跟著都不見了,而過去繁雜的規章條款、認證、標章、檢驗都可以大大地簡化,農人的友善農耕變好做了,通路變短了,不僅讓農人的利潤變好,而友善食物的成本也降了下來,有機友善的食物市場自然就擴大了!
透過「契作代耕」,自己做食物的主人,就是直接解除農夫必須靠化學農法到市場去競爭的壓力,直接翻轉農夫的耕作。這種契作代耕的新模式,不僅農業栽培可以這樣做,畜牧養殖業、食品加工業也都可以直接找人契作代耕/代養/代做,讓食物轉程降低,翻轉食物正義困局。
加入食物社群與農民攜手守護大地
自從『綠色革命』以來的各種神奇的生化工法(農藥、化肥、基改、生化科技)之中,人已經難以從「看漂亮買重量」的交易中分辨真偽,最無奈地的是,食物供應者自主或被迫地受到無所不在的黑心利益所吸引,就像地心引力一樣,無時無刻防不勝防地吸引著人往下「墮落」。透過加入「食物公社」以社群的力量來支持農友(CSA-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安心從事友善農耕,再透過開放農場的打工換宿、換工旅行、食物旅行等社群參與式農耕與社群認證來實現參與式保障系統(Participatory Guarantee Systems, PGS),一樣可以讓食物轉程降低,翻轉食物正義困局。
「契作代耕」的食物社群其實就是透過網路集合眾人的力量揪團契作,共同建構一個友善耕作食物系統的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