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鳳梨田,是不堪回首的過去。
那是在嘉義中埔新訓中心旁邊,透過霧花的客運窗戶,那帶紫色整齊劃一充滿尖刺的鳳梨田,彷彿就在警告每一個剛入伍的新兵,從今天開始你別想逃出去。
我更從來也沒覺得鳳梨好吃過。
軟爛的肉質、殘留的纖維,甜膩的汁液,刺手的表皮… 還有那根本是冬瓜內餡的「鳳梨酥」。
但這一切遲早會被打破,因為台灣就是這樣一塊美好的土地,只要你用心去追尋。
於是我來到高雄大樹鄉,屬於南部的炎熱熟悉又毫不留情的投射下來,沿著河道的兩邊是靜謐的住宅,沿路開來到處都有鳳梨田,但手機那頭依舊指示著我們「往上開、再往上開」。
蜿蜒的小徑隨著山勢往上走,山坡地上同樣也是數片的鳳梨田隱身在自製的柵欄和樹木中間;來到最山頂沒路了,眼前卻豁然大開,整片像是傾瀉而下的是充滿綠色的整齊鳳梨田。
這正是綠冠鳳梨其中的一個有機農田。
你知道,鳳梨需要 18 個月的成長期,時間一到就整片鏟起重新翻地,不論大小。
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海中的拖網作業,不管三七二十一,垂直的整個把海底的沙地整個翻起,要的、不要的全都網起來,很方便可是也很隨便。
每年都被翻了土的地,再也沒有力氣只好任憑雨水沖刷,大雨一來整個山頭像是下起了洪水。一遍、兩遍、三遍,年復一年,小時候記憶中的翠綠山景,只剩下泥濘般的惡夢。
這惡夢不只在土地,還在實際生活裡頭。
綠冠農場的三劍客,都是從科技業出走,只是以前是工作的日月無光、現在是每天沐浴在揮汗如雨的太陽下。
「這才是生活。」他們從敲著鍵盤到現在削著鳳梨笑著說。
有機種植鳳梨,除了追求真正鳳梨的原味之外,他們的鳳梨田裡頭滿是草綠,拔一顆就再種一顆回去,不用每年翻土,土地可以恢復元氣,多種根可以長到幾公尺的好草,用人工優勢來驅逐自然叢生的淺根野草,和土地休養生息,慷慨的土地將回報更多。
用手指頭彈彈鳳梨,啪啪啪的如果聽起來像是你去敲自己的手臂一樣,沉沉的像是肉聲,這就叫做肉聲果,因為裡頭充滿多汁,很熟很熟,不太適合鮮果,但最適合拿來打果汁和加工。
加工,例如各種婆婆媽媽的廚房智慧,做成釀鳳梨、醬鳳梨,搭配甚麼都好吃。
如果敲起來有砰砰的聲音,清脆好聽,那就叫做鼓聲果,最適合現切開來鮮果直接吃。
以前,在台鳳罐頭的出口全盛時期使用的大部分都是開英種的鳳梨,俗稱也叫做土鳳梨。這幾年因為鳳梨酥的緣故重新流行起來,原因就是它的酸味更強,而有酸就有香,也適合加工。
但在市場上大家都要求的是碩大、多汁、漂亮,更重要的是要甜。
甜度越高就好像是水果越好吃,於是容易種、很容易大的金鑽鳳梨 (可以大到像一個小朋友的頭一樣) 逐漸取代了市場。
漸漸地我能明白為了城市化的聚集,為了運送保存的方便,原來市場上的水果以及品種都因為方便,而不是我們以為的好吃與否當作標準,慢慢地潛移默化的教育起消費者接受,直到我們失去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記憶中的口味,直到我們失去了土地而不自知。
市場上買到的鳳梨為了方便,也大多早就削好,呼呼五刀裝在了塑膠袋裡頭,可其實鳳梨皮還有用處、削鳳梨也只要慢慢削去鳳梨眼就好。
我畏懼的咬下一口閃著金黃色的綠冠鳳梨。
是結實,感受到牙齒咀嚼的樂趣、是汁液洶湧的噴將出來、是酸香衝入鼻腔、是明白為甚麼 19 世紀的英國作家 Charles lamb 會寫出「簡直是美妙得過份… 她那種狂猛、錯亂的美味,讓人承受一種幾近痛楚的快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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