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伯已經二個月沒工作了，每天就是眼睜睜看著蜜蜂死去。
說起那慘狀他忍不住哽咽，「沒有解藥可以救牠們，遇上劇毒的馬上死掉，有的撐著飛回來，但在蜂箱外不斷抽搐，一直跳、一直跳。」跳了一小時，死了。
打開蜂箱拉出一塊巢片，原本該是密密麻麻的蜂群，阿水伯數了數，「剩十隻。」我們雙腳一挪窸窸窣窣作響，低頭一看，黑壓壓一片全是蜜蜂的遺體。昨天的蜂屍還沒清乾淨，今天早上又死了一批。
南投的山谷裡蜂屍遍地，可是一群蜂農和阿水伯一樣苦水滿腹但欲言又止，連在臉書分享訊息都戒慎恐懼，擔心新聞鬧大，消費者質疑市面上蜂蜜的品質，價格滑落產品滯銷。多數人啞巴吃黃蓮不敢向政府通報，因此災情遠比外界想像的嚴重。
禁藥芬普尼仍在流通，蜂屍驗出14種農藥
阿水伯瞪著一隻在腳邊垂死掙扎的蜜蜂說，「我們一到蜂場，發現地上都是死蜂。」2017與2018連續兩年，南投都在8月初傳出蜂劫。蜂農聽從農改場的建議，遷移蜂箱或把蜂箱轉向，讓習慣直飛的蜜蜂避開危險之地。可是，記者在去年9月中來到蜂場時，蜜蜂依然死傷慘重，發黑的蜂屍是前一天死的，早上剛死的身體還偏黃。不只外出採蜜的工蜂慘死，巢裡的幼蟲也在劫難逃。
苗栗農改場去年8月和9月兩度來到南投採樣死蜂，送茶改場檢驗後發現，農藥芬普尼是禍首。芬普尼只要0.0004微克就足以殺死蜜蜂，而在蜂屍上驗出的劑量超過數倍，達0.00149微克。
殺死蜜蜂的農藥來自何方？苗改場課長吳姿嫻指出，「分析從巢房裡採樣的花粉，最多是來自檳榔花，並驗出芬普尼。」
《上下游》採集蜂屍送驗，七種農藥殘留
芬普尼根本不該出現在田間。由於容易污染鄰田，且致癌風險的每日容許攝取量低，防檢局在2016年元旦起禁用芬普尼4.95%水懸劑，但過了二年多，禁藥仍在市面上流通。
芬普尼也不是唯一的蜜蜂殺手。《上下游》去年9月中在南投埔里採樣的死蜂身上發現了7種農藥，包括只要1ppb就足以讓蜜蜂腦崩壞的類尼古丁殺蟲劑益達胺。苗改場的檢驗報告更是驚人，蜜蜂的屍體上有包括益達胺與芬普尼的14種農藥殘留，採花使者更像是化學藥劑偵測機。
密密麻麻的檳榔園是蜜蜂惘惘的威脅，阿水伯損失慘重但還是體恤農人的用藥需求，「但噴藥要用毒性低的，這樣兩全其美，大家都好啊。」他只有卑微盼望，「政府也是要把關，開放不會傷害蜜蜂的農藥。」
全台種植面積第二大的檳榔沒有官方推薦用藥
然而，查詢防檢局與藥毒所的資料庫，檳榔的官方合法登記用藥一片空白。換句話說，種植檳榔不得施用任何農藥，任何檢出都是違法用藥。
防檢局副局長鄒慧娟坦承，因為沒有農藥業者申請檳榔的病蟲害防治，政府也就沒有推薦用藥，「因為檳榔有礙健康，政府就是不輔導，不會空花預算。」
農藥行也不能賣藥給檳榔農，根據《農藥管理法》第29條第8款：「農藥販賣業者應詢問購買者之用途，非為核准登記之使用方法或範圍者，不得販賣。」鄒慧娟也說，「檳榔沒有任何推薦用藥，販售就是違法。」
蜜蜂連續兩年慘死，矛頭都指向檳榔農使用的芬普尼。不過，禁藥只是遮掩政府數十年來不作為的煙幕彈：漠視檳榔農需求，用藥更沒有任何把關。
在檳榔狂飆的年代，全台的種植面積在1999年一度高達5萬6595公頃。近年來盛況不再，但在2018年的栽種面積還是僅次於稻米，位居全國第二，超過香蕉與芒果兩項果王相加。相當於1.5個台北市大的4萬2509公頃檳榔田，卻陷入用藥的無政府狀態。
檳榔的年產量超過十萬公噸、年產值仍有114億台幣，農人競逐， 是「綠金」高收益的誘惑，也因為省工好顧可以粗放管理。但隨著單一栽種面積擴大，還有氣候變遷影響，一棵棵直楞楞的粗勇「菁仔欉」也遇上了病蟲害，用藥是確保收成的必要手段。
一顆檳榔14種農藥，荖葉有19種
明明依官方規定不得用藥，可是《上下游》去年9月在田間採樣檳榔送驗，分別在仍是產期的南投樣本檢出芬普尼、益達胺、陶斯松與賽滅寧等4種農藥；嘉義樣本則驗出陶斯松、百滅寧與待克利等3種。
宜蘭大學食品科學系副教授陳翠瑤在2017年4到5月間到主要產地南投、嘉義、屏東與花東田間抽樣共40件檳榔，其中19件測出農藥，檢出率47％，共檢測出28種農藥。
最極端的一份樣本來自正值產期的屏東，共檢出14種農藥，包括6種殺蟲劑、2種殺蟎劑、5種殺菌劑以及一種除草劑，其中益達胺與加保利都是蜜蜂殺手。檳榔的難兄難弟荖葉殘留更嚴重，在陳翠瑤研究的20份荖葉樣本中，有19件檢出農藥，檢出率95％，共驗出47種農藥，其中一份來自台東的荖葉檢出15種農藥。
《上下游》送驗的兩份台東荖葉樣本不遑多讓，一份檢出19種農藥，另一份也有13種。驗出13種農藥的荖葉樣本，益達胺為5.84ppm和加保利6.96ppm；亞滅培更是高達 8.41ppm，荖葉有推薦用藥但沒有殘留標準，若類比茶葉，是最高殘留量2ppm的四倍多。
多重農藥殘留、大量使用非推薦用藥，學者搖頭
荖葉使用非推薦用藥也是公開的秘密，《上下游》送驗的兩份荖葉中，一份檢出19種農藥， 其中17種是非推薦用藥；另一份檢出13種農藥，全是非推薦用藥。陳翠瑤抽樣的荖葉驗出15種農藥，過半也是非推薦用藥。
多重農藥殘留有「雞尾酒效應」，彼此間的交互作用可能是相加，甚至是相乘。陳翠瑤說， 「近年來台灣人的食安意識提高，國人擔心蔬果農藥超標，怎麼檳榔就不怕？農藥殘留問題也很嚴重的檳榔常常被忽略，儘管政府不鼓勵種植，也不能忽視這項作物。」
看著洋洋灑灑的農藥殘留清單，中興大學植病系榮譽特聘教授曾德賜說，「這些都是便宜、 普通的農藥。同一生長期、同一類藥物多次噴灑就有浪費之嫌，像是屏東檳榔光是除蟲菊就用了三次。用這麼多藥，主要是求心安，好像不用藥就不夠勤快。」
用藥錯誤導致副作用就更得不償失了。屏東檳榔驗出的草殺淨為系統性通殺型除草劑，藥下重一點就很容易進入作物體，尤其檳榔是淺根。曾德賜形容，「嘩一下，全都吸上去了，很可能連檳榔果實都傷到了。」
政府不願沾惹「罪惡之果」，裝睡三十年
雖然用藥日漸頻繁，但與許多作物相較，檳榔的病蟲害不算嚴重，最讓農人頭痛的是開花期間會有俗稱「吊絲仔」的小螟蛾來吃雄花，導致授粉不足落果嚴重。為了確保順利結果，農民護花心切漫天噴藥，若沒有其他蜜源，芬芳馥郁的檳榔花便成了蜜蜂的致命吸引力。
檳榔的收成與蜜蜂的生存其實可以兼得，只要選擇正確農藥，並在噴灑時避開蜜蜂。曾德賜說，「農民土法煉鋼已經非常賣力，但效果不好而且有很多副作用。種檳榔又不是非法，種了就要管理，農民其實很無助，用藥需要有專業人士輔導。」
農委會卻怕沾惹罪惡之果。農糧署作物生產組組長徐煇妃承認檳榔的用藥管理有漏洞，但堅持「不可能去做檳榔病蟲害防治的研究，不可能去輔導，因為這樣很像在鼓勵他們種。」
政府從1990年代開始對檳榔不鼓勵、不輔導、不禁止，對檳榔不聞不問。農人自立自強，但傷了自身健康也破壞了環境生態。政府「三不政策」裝睡三十年，一睜眼，四萬三千公頃的檳榔田還在。
高聳密植的檳榔樹，用藥時如同下雨，成為蜜蜂的威脅（攝影/Foodbank）
身為農業相關科系學生，看得非常震驚！
最毒鄉下人 動不動就拿農藥來毒 貓狗蜜蜂 ……等等 ！
政府更沒在 管制 ！
鄉下最便宜的 就是農藥啦 ！
農民無罪！它們只是看天吃飯的老百姓，靠山只能吃山，靠海只能吃海，沒得挑沒得選，是人都要餵飽肚子過日子。
最可惡的還是那些只顧政治利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