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後,「裡山塾」的稻田開始抽穗了,在漸漸轉為溫和的陽光底下,稻穗抽長,弄花、交花、垂頭。負責掌管稻田的吳老師念茲在茲這段時期絕對「不能缺水」,於是我們也很安份的努力給水。
只是,就像老天總是要給點考驗似的,抽水馬達燒壞了。
我們所在的蕉埔里,是一個水利會管不到的地方。換句話說,有關灌溉的水源,這裡的農民必須自己來。翻開地籍圖,可以見到地圖上沒有地號的細長地帶貫穿梯田,與裡山塾所在的大埔溪連接,將水引入農田。那是過去的農田灌溉水道,如今,水路早已不見,只剩下在苗130縣道旁大樟樹底下,以卵石堆砌的水路作為曾經有溪水流過的證據。
水哪裡去了?
我們問了附近的居民,大都指向「野溪整治」。歷經數次野溪整治,河川中的砂石消失了,水位也跟著下降了,溪水引不進灌溉的渠道。最近一次的野溪整治引起當地居民的反彈,因為溪流水位下降,意味著地下水位也跟著下降,當地居民的生活用水多來自於淺水井,生活用水也隨著地下水位短少了。但是,野溪還是整治了。然後,在今年的蘇拉颱風帶來大水之後,只剩薄薄的那一層卵石砂土也跟著支離破碎,甚至露出部分的地下岩盤。
其實,苑裡鎮蕉埔里本身就是一個缺水的地方,只是「野溪整治」讓這個狀況雪上加霜。當地居民為了繼續種田,還是得想辦法從下切的溪床引水,於是,我們可以看見已經人工化的水泥堤岸,幾條綿延數百公尺的PVC管掛在水泥壁上,藉此把上游攔沙壩截流的溪水引入農田。
不過,在真的缺水的季節,水源終究還是不夠。
我們後來才得知,原來當地的土地休耕,不完全是政府休耕補助政策之故。認真的農夫大都很難接受自己的田地荒廢,但是缺水使得居民不得不讓土地休息,但又擔心田地久不耕作,田鼠鑽出個大洞或是田埂毀壞,所以隔個幾期稻作,還是想盡辦法引水進田裡耕作。
那麼,從前的農民跟居民怎麼解決缺水問題?
我們從在地的砌石師傅鄧集全老伯口中得知,五、六十年前曾經發生過一次大旱災,因而發展出蕉埔里特殊的水井地景。這種水井不像我們印象中的水井,比較像個小水池,有居民告訴我們,這種與地下水位相通的稱為「水池」,另有一種面積更大、但水位不會隨地下水升降的蓄水池則稱作「魚池」。
蕉埔里的地質特徵是,在土壤與岩盤之間,是厚厚的一層卵石。那個年代挖掘水井的方法,是在住家或農地邊挖個大窟窿,把裡頭的卵石挖出,直達地下水位,然後再以卵石將四周疊成卵石砌牆,牆外再回填土石。有些水井還會設置簡易石梯,讓居民方便下去汲水或是清理。這挖井方法說來輕鬆,但是當年可是動用大量居民來挖掘、建造。鄧師傅說,因為水井深達兩、三層樓,在砌石牆的時候若是崩塌,大概就是一條人命,必須特別小心。
目前我們的灌溉水源,就是來自於這樣的古老水井。在蕉埔里,數十座這樣的水井散佈在梯田之間,提供緊急用水或種菜之用。因為水井深度不深,所以也沒有地下水超抽的問題,甚至在下大雨的時候,這樣寬口的大水井也成為補注地下水的重要入口。
但是這樣的水,還是需要仰賴電力或能源抽取,作為備用水源或生活用水或許還可以,充足的灌溉水源可能還要另覓方法。
方法,前人已經想好了,也落實了。蕉埔的第三種取得水源的方法,就是「魚池」。
因為蕉埔里的環境丘陵密布,梯田就位在丘陵之間,這些丘陵就成為農地蒐集雨水的重要地景,雨季時落下的雨水在濕潤了土壤之後,順著坡面往下移動,而「魚池」多半設置於丘陵的山腰上、山腳邊,或是谷地梯田的最上頭。透過沿著丘陵等高線開鑿的溝渠,將雨水攔截帶往這些「魚池」貯存,作為灌溉水源。「裡山塾」後方的半山腰上,就有個這樣的蓄水池,租地給我們的邱先生說,年輕時他會潛水進入水池,把栓塞拔開,讓魚池積蓄的水源流灌到田地裡。
這樣的「魚池」還有許多重要的功能,包括在雨季時收集多餘的雨水,避免水源快速集中至下游釀成水災,而在雨季之後,池水透過土壤緩緩下滲,補助地下水源,讓「水池」不會快速見底。魚池的大量水體也扮演穩定當地微氣候的角色。很好奇蕉埔的先民們是否很清楚「水池」跟「魚池」系統的相互關係,以及所扮演的多樣化功能,但是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這樣的系統其實對於蕉埔的地景與生產系統、生活品質,是相當重要的。
只是,這樣的系統在社區青壯人口外移,土地休耕的狀況下,「魚池」土石淤積不再使用,「水池」的卵石砌牆崩壞。然而在缺水問題日漸嚴重的今日,甚至在氣候變遷下,預想中缺水與鬧水災交替的未來,這樣的水資源系統,或許將在農業存續、環境安全上扮演重要角色。
回到我們耕種的這小小一分稻田,光靠「水池」的水,顯然是不夠的。有了這一年的實際經驗,我們也不斷地討論著建構其他水源方案的可能性。至於燒壞的馬達,經過三、四天不斷地聯繫水電、廠商,討論抽水馬達的保護機制,並重新安裝了馬達,稻穗暫時解除乾枯的危機。
現在,「裡山塾」的稻穗仍在持續成長,收割的季節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