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營環科園區空污 20 年,刺鼻化學酸味毒害,居民頭暈、噁心想吐,小學就在空污第一排

聽到廣播「同學請關閉窗戶」,台南柳營重溪國小的孩子們不分年級,熟練地分頭緊閉門窗,老師立即撥打空污專線,通報校園瀰漫化學藥品的刺鼻酸味。這是重溪國小十多年來的日常,更糟的是,即使放學回家,學童仍得活在空污危害之中。

空污臭味來自附近的「柳營環保科技園區」(以下簡稱「柳科」),雖名為「環保科技」,卻是專門處理南科及化工事業廢棄物的產業。自 2004 年正式啟用以來,不定期排放空污異味,整整 20 年成為在地人心頭之痛。

去(2023)年,柳科預計擴張第三期,且要新增焚化爐,引爆地方多年怒火。居民表示,電子業幾乎把資源佔光光,水資源要送給他們,土地要被徵收,廢棄物運到鄉下來焚燒,連空氣都污染,犧牲社會與環境去成就少數人,根本就是短視近利。

4 月 29 日晚間,居民記錄下柳科煙囪大量排放空污,在月色照映下格外明顯。(照片提供/在地居民)

高溫熔爐處理有害廢棄物、工業污泥,臭味不斷

根據市議員趙昆原議會質詢資料,柳科共有 65 家列管廠商、164 支煙囪,其中有 9 家專門處理事業廢棄物,其中 6 家為甲級業者,專門處理有害廢棄物,3 家乙級業者,專門處理工業污泥。

這些廠商利用熱處理(高溫熔爐),卻因為「防制設備不足,經常造成臭味」。柳科周邊的重溪里、篤農里、大榮里共居民四千多居民首當其衝。

記者採訪當日,傍晚下起雷陣雨,一股刺鼻的化學藥水味逐漸漫延開來。居民侯先生表示,聞久了也會區分臭味,燒污泥的會有惡臭,燒 3C 類產品的有刺鼻藥水味。異味聞久了會噁心、頭暈,嚴重時還會頭痛,不過因為沒辦法搬遷,也只能緊閉門窗。

重溪里舊地名小腳腿,這裡的居民長年生活在空污下,被迫承受污染毒害。(攝影/Blue)

重溪國小全校備戰,校長捍衛呼吸基本人權

重溪國小就在柳科北側,一路之隔緊鄰園區,面對空污首當其衝。

吳建邦是重溪小學的新任校長,去年 8 月才到任,原本僅是偶而聞到臭味,但到了今年 3、4 月南風季節,大氣無法逸散,學校浸悶在刺鼻臭氣中,強烈嚴重影響課堂學習。即使已是資深教育人員,吳校長面對此景也難以心平氣和:「這不能習慣,一旦漠視什麼都不用講了,絕對不能裝作不知道。」

吳建邦說,教育理論裡有所謂的「習得無助感」,意指一個人認為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時,就會變得無助跟習慣。他擔任教育工作者,「不容忍污染」是價值底線,「呼吸是基本人權,絕對不能習慣這種污染的惡臭味。」他說如果不採取行動「社會不會進步!」

他決定採取新的作法,除了打電話通報空污外,他也把一到六年級班長找來校長室,親自示範後再由同學一一打給台南市空污專線。許多學童第一次打舉報專線,電話講得支支吾吾。吳建邦說,專線任何人都可以打,學生即使回家聞到臭味也要通報,他希望學生學會保護自己。

重溪國小與柳科一路之隔,南風吹起時異味壟罩整所小學,令人窒息。(攝影/Blue)

捍衛學童學習權:小學校長不惜槓上市府,要求還給教室乾淨空氣

吳建邦把困境變成學習的課題,他隨時上網查看地區的空氣品質,還在校園裡面設置風向儀,讓同學可以注意季節跟風向變化。但是通報電話有用嗎?現實很殘酷,明明就有聞到味道,稽查人員卻說沒超標!經發局委外的柳科監測單位怎麼測,空氣品質都合乎標準,但難聞氣味還是猛然出現。

總是緊閉門窗開冷氣上課不是辦法,室內二氧化碳濃度很高,校長向擔任學校環境永續顧問的成功大學土木系教授賴啟銘諮詢,得知有一種「新風系統」,可將室外空氣高效率淨化後送進室內,雲林麥寮小學亦使用這類系統。他提出希望市政府能補助這套系統,回覆是「這筆錢應由教育局出,或者學校自行負擔」。

「錢是業者在賺,卻要受害者出錢?」吳校長再次把問題跟建議書寫成公文,正本給教育局,副本給地方議員。有人告訴吳建邦「不要在議會期間惹麻煩」,但是吳校長反駁「這種回應很沒 sense」,吹冷氣不是解決問題方法。

此事引來地方政壇震盪,地方議員接二連三砲轟市政府,經過協調最終方案決定由經發局補助重溪國小建置新風系統的費用。

吳校長坦言,他只能先解決教室裡面的問題,但是還有更多問題是在社區,學童回家後還是得繼續忍受惡臭跟異味,「住在當地的人怎麼辦?誰來解決這些居民的問題?」學生多半來自工農家庭,卻必須長年忍受空污,讓他十分不捨。

為確保學童呼吸新鮮空氣,吳建邦不惜挺身而出,直言不諱。(攝影/林吉洋)

空污多嚴重?里長:頭暈、噁心還會想吐

在當地擔任民代、里長 20 多年的重溪里里長蔡明宏就住在國小對面,他形容:「聞一整晚你會頭暈、噁心,聞久了甚至會想吐。」

空污問題甚至也衝擊到小學招生。蔡里長說重溪國小學區有三個里一千多戶,按照戶籍資料,一年至少也有 20、30 個小孩,結果願意就讀重溪國小的只有不到 10 位,「沒辦法,空氣這麼差,寧可要去遠一點的學校。」

居民自行記錄的柳科空污排放,令人怵目驚心。(照片提供/曾先生)

熱血公民成立粉專,記錄柳營反空污日記

張小姐是在柳營工作的外地人,卻愛上這塊土地。她說柳營有大片的稻田,比後壁更多了山水、廟宇文化跟酪農業,因此地景充滿變化。她有空時會在柳營到處逛逛拍照,她形容農夫在這塊美麗土地耕作,就像是藝術家一樣充滿魅力,但是最讓她反感的就是空污問題。

出於好奇、也為了研究環保議題,張小姐特別去台南社大上環境課程,一步步蒐集資料,她查詢《透明足跡》網站,發現柳科各式污染裁罰紀錄加總超過上百次。她成立粉專「柳隱人梵谷煙囪藝術」,把有關柳營空污議題資料都搬上來。用她的說法,她希望作為見證,也不留下遺憾。

柳科內單一家廠商共遭裁罰 17 次,罰款 190 萬 9000 元。(照片出處/透明足跡)

在地居民:只能緊閉門窗,逃離家園暫避毒氣

反空污公民陣營還有家住柳科西側大榮里的曾先生,他說柳科雖美其名是科技園區,實際上都在處理科技業的廢棄物。與記者見面時,反對柳科空污的公民特別搬出各式報導、照片跟陳情資料,以甲級廢棄物處理業者「利百景」為例,這家廠商專門處理來自南科晶圓廠、面板廠、化工業的廢棄物。

曾先生說業者多半趁晚上或下雨時排放,只要聞到氣味,他不是趕快帶小孩出門,就是關緊窗戶開冷氣。實在氣不過,就走到戶外拍煙囪,打檢舉電話,不過環保局稽查實在很消極,反應很多次,也是不見改善。

居民自行蒐集環評報告,研究廠商跟污染源,發現業者多半是南科的下游廢棄物承包商。(翻攝/林吉洋)

經發局:廢棄物處理業者屬環保局管轄

針對柳科長年的空污困境,台南市經發局工業區科科長顏惠結表示,柳科管理局雖然由經發局管轄,但是柳科正式名稱是「柳營科技工業區暨環保科技園區」,環保園區的廠商在市府分工上是屬於環保局權責,其中處理廢棄物的環保業者,進駐廠商從核發執照到管理、輔導屬於環保局管轄,但環保局遲遲未能進駐管理,經發局基於市府一體立場,也只能盡力輔導與勸導業者改善。

他提到,從去年 11 月到今年 6 月已經通報 27 次異常排放,由環保局派員查核,未來會導入智慧型監測系統,18 支煙囪都有智慧攝像機 24 小時監測,每個月空拍機在違規最頻繁的時段不定時飛行監測,另外則是園區設置保全 24 小時輪班,發現異常立即通報,也委請環境監測公司進行每周一次夜間巡查,盼藉由高科技及密集巡查,改善柳科長年受詬病的異常排放問題。

環保局:確實有改善空間

台南市府環保局稽查科科張仕音長坦言,近期接獲 26 次通報,稽查人員現場查詢都沒有異常。環保局已針對空污報案時間熱點主動稽查 15 家次,今年開罰 4 件違規,罰款逾 30 萬元。他也知道地方居民經常聞到異味的情況由來已久,但張仕音解釋氣味污染稽查有其困難點,因為異味會隨著風向、位置跟時間改變,不太容易立即轉化為證據。

另一方面,進駐園區的廠商都具有合格處理設備,有一些即便達到符合標準才排放,但是一般人聞到氣味還是很敏銳。記者反問「小學生在這種氣味下能夠安穩學習嗎?」他也坦承,「這種氣味下,其實不太正常」,的確還是有改善空間。

由於柳科廠房都在深夜裡偷排,曾先生經常在深夜外出拍攝空污排放,作為檢舉證據。(照片提供/在地居民)

南市府再提擴建案,遭居民堅決抵制

蔡里長說,早年聽說要設環保科技園區,大家都很歡迎,「哪裡知道是要來燒污泥、廢棄物」,而且創造就業機會有限,處理有害廢棄物的廠房大部分只雇用外勞。

早年柳科發生大火,燒出五顏六色煙霧,迫使全村緊急撤離,有的居民半夜聞到惡臭,還會氣得打爆他家電話,害他經常得騎車找出臭味來源。

蔡里長持平表示,近年空污稍有改善,刺鼻惡臭有稍稍減輕,但是一個月大約還是有十天夜裡聞到惡臭,因此當經發局提出擴建柳科第三期並增加焚化爐,遭各里里長串聯抵制堅決反對。

痛恨空污的曾先生說,這些電子業號稱護國神山,幾乎把資源佔光光,水資源要送給他們,土地要被徵收,就連空氣也要被他們污染。他們的下游承包商把廢棄物運到鄉下來焚燒,破壞地方生活品質。他認為這樣的發展,是犧牲整個社會跟環境去成就少數人,根本就是短視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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