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草盛豆苗稀─記者的臨時紅豆打工記

前幾天無意間看到我的房東在調農藥,驚訝問她:「自己吃的菜也要打藥?」她笑說:「其實你看我種那個菜,沒有放這個根本沒得吃,自己種的菜不一樣的地方,是我們知道什麼時候放的藥,像高麗菜快要包起來了,就不要再放藥了」。昨天中午吃飯時,跟種紅豆的啟尚哥聊起這個問題,他說:「因為我們現在環境都壞掉了,害蟲根本沒有天敵」。會有這一段對話,是因為本為拍照而去的我,滯留在他的田裡採了一天的豆。

草盛豆苗稀,記者也抓來當臨時工

其實一早七點多我就到他的田裡了,空氣中還冷冽地漫著一層不透光的晨霧呢,但是拔豆的「Pamei」(客語,大嬸之意)們更早,這三位年齡加總超過兩百歲的婦女,六點半就來了。我今天原意是要來拍紅豆的,但是衝到正作業的田中,打開豆莢看一下居然是黑豆?!原來啟尚哥一早先去忙他的荔枝園去了,「 Pamei」們依照昨天工作的進度從拔了一半的黑豆田開始。

啟尚哥的田比較特別,不使用農藥灑草劑,放任雜草蓋過了豆株;「 Pamei」們必須從雜草中把半乾或全乾的豆株拔出來。本來是應該先拔草,再收豆的,但是因為草太多了,「直接拔豆比較快」,這是因應「草盛豆苗稀」的非常狀態下的獨創收豆法吧。

IMG_8105
沒用除草劑,田間草比豆長

今年啟尚哥照例種了黑豆與黃豆,其中黑豆銷路極好,每年都賣光。另外,他試種了一點紅豆,因為第一次種有機紅豆,他不敢多種,少少地種了一分不到。紅豆、黃豆與黑豆,都種在租來的潤惠田區中,共九分地,是冬季於二期稻作收成後的間作作物。

比起稻作可以機械化處理,這「豆作」麻煩得多,因為不用除草劑,收成時極為仰賴人工採收與打豆,問題是今年找工特別難,昨天他找了一天也只找來三個老婦女,所以,「琬玲你乾脆幫我拔,我算工給你」;哎,記者當場變成臨時工。

任何工作都有一個熟能生巧的過程,「Pamei們」彎身拔豆的身影,成為我這個菜鳥的重要模仿對象。她們抬臀折腰兩手並用,把全乾或半乾燥的豆株從茂盛的雜草叢中連根拔出,先夾在左手臂彎中,等累成不好抓的過大一把後,就放到田攏間鋪好的帆布袋上,隨著三個老婦女的手起腰落,田壟間漸漸出現一大落一大落的豆禾堆,交錯在整片的綠草如茵中。

雜草真的旺盛,豆禾隱在其中,成為綠海中的小灰點,輕易地被招搖的草花遮住。其中紅豆又比黑豆長得更稀疏,要更留意才不會錯過。

IMG_8168IMG_8120IMG_8189
(上)要找出已經枯萎熟成的豆莢收攏在一起,等著打豆(下)左起為黑豆、紅豆、黃豆,但沒有剝開豆莢之前,經常會認錯。
IMG_8099IMG_8157IMG_8215

有機老農的喟嘆:一輩子都在負債

忙了一早上,吃飯時閒與啟尚哥閒聊,他有感而發,說自己一輩子都在負債,「做有機作到全台灣很多人都認識我了,還是沒有賺到錢」。不賺錢的原因,是因為沒有資本,無法有效規畫投產,又自己一個人工作,種的品項雜,有時候無法兼顧。「種植這件事,有時候錯過了某一個時期,沒有提供作物應有的養分或防治資材,產量跟品質就會大受影響」。

提到台灣的農業,啟尚哥滿是感慨:「你要讓年輕人回來種田,首先要讓種田有利潤;只要有利潤,你不用補助什麼,年輕人自然會回來」。他回想起上一代農家,「是三代同堂,我爺爺、我媽媽,我跟家裡兄弟姐妹,老中青一起。我的媽媽很精明,她腦中有一個什麼時間做什麼的系統,當時我跟兄弟們都年輕有體力,下了班跟放假都是要幫家裡的工作,她叫我們幹啥我們就幹啥。漸漸的三代務農變成兩代,後來變成一代;現在,我就一個人務農,我老婆沒有幫我,剩下半代,樣樣要請工,當然就沒有利潤」。

近來農村人力更見凋零,今年居然連找工都困難了。啟尚哥已經在盤算,接著一年的生產計劃勢必要縮減到一個人能夠處理得來的程度,有些田地是應該要退租了…。

下午就是打豆了。打豆前要用鐵牛先把田壟打平,鋪上帆布,推出啟尚哥借來的中古打豆機,應當是收割機出現之前的打豆工具,吃油的,半自動,可以把豆禾放進去攪動之後分成豆桿跟紅豆顆粒吐出來。接出來的豆子還濕,且混著不少的豆莢與土沙,裝進兩個麻袋當中。啟尚哥要溼豆帶回去晒乾,還要用大功率的風扇吹掉豆莢與土沙,才能成為可以販賣的成品。

到時候不知道還剩有沒有一麻袋的量呢?一麻袋約60公斤重,可能就是今年啟尚哥這一分不到的地上的紅豆產量了。

IMG_8196IMG_8201
(左)將豆莢放進機器裡(右)紅豆與豆莢分離後,農人還得將紅豆挑出來曬乾。

記者收工,農人仍要向土地掙食

處理完紅豆,天色尚早,幫著啟尚哥把黃豆田中的豆禾集中,啟尚哥又把鐵牛拉來整地了,明天一早他要開始打黃豆,接著幾天都要處理黃豆與黑豆;他抬頭問我:「你明天還來不來」?我有點不好意思他,直言:「不行啦,我要寫稿了」。

拔豆不算是很耗體力的勞動,但是忙活一天下來,也是流了不少的汗;沒有做好頭臉的保護措施,除了嘴巴偶然吃進些土沙之外,回家擤鼻子發現鼻孔是黑的;回家洗衣服時,搓出的黑色污水讓我一時間誤以為我的牛仔褲會褪色呢。很少在太陽底下勞動,當夜就腰痠腿沉,早早地便投降上床睡覺去了。第二天起來雙手臂到頸部都產生過敏般的小腫塊,一點一點地細細碎碎地癢著,想是田區中有碰到毛毛蟲還是什麼過敏物質,隔天發作了。

作農果然是向土地挣食,如今鼻尖彷彿還記憶著昨天田裡帶著青草味的豆禾香,好奇著這一批紅豆煮出來的滋味,後悔昨天沒有攔截一點新鮮貨,趕忙打電話追問啟尚哥,何時要把紅豆晒乾去土啊?他說:「這幾天先忙黑豆跟黃豆的採收,紅豆晒乾一點先收起來,最快要等下禮拜一才有時間整理了」。

IMG_8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