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良農地為何蓋工廠?龍泉抗議農地設廠

一聽到台商聖州企業,要到屏東內埔龍泉村的農地上投資設廠,當地居民氣得跳腳。近一個月以來,龍泉人抗議、陳情、辦活動,為的就是要阻止十四公頃的農地變成乙種工業區,更要保護源源不絕、純淨清澈的龍泉地下水脈,不會受到污染和過度抽取。龍泉人的護土保水之戰,正如火如荼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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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地蓋工廠 龍泉人不服

在台灣,成本低廉的農地,特別容易吸引非農用的投資或開發。最近一次農地使用的爭議,發生在屏東內埔的龍泉地區。

二〇一四年,台商聖州企業以低價一坪三千八百元的價格,法拍取得十四公頃都市計畫區內的農地。只要環境影響評估通過,聖州就會向屏東縣政府城鄉處提報,將農地申請變更地目為乙種工業用地,並在區內設置四點四公頃的廠區。

今年四月初,聖州規劃設廠的消息在網路上流傳開,立刻引爆在地居民的強烈反彈。

四月二十二日,聖州企業召開環評前說明會,五百多人到場齊聲反對;不到一個星期,四月二十八日,居民再度集結到縣政府前抗議;五月二十一日晚,剛成立的「大龍泉反工業區設置自救會」舉辦宣導會,在地九庄十二尊神明令旗全到,三百多位民眾無畏風雨前來聲援;五月二十八日,第十八屆全國社區大學研討會,龍泉人帶著當地生產的農產品,擺攤連署尋求更多支持。

一年一度的社大研討會,是台灣每年重大的公民活動,今年,來自全國共八百多位的社大幹部,到屏東大學共襄盛舉。大龍泉自救會在「社區大學全國促進會」的協助下,到會場直接向各地社大成員說明遊說,推動簽名連署希望讓更多人理解,龍泉農地正遭遇的開發壓力。

在龍泉有一甲地,專種盆栽、種苗的陳小姐說,「龍泉有優良農地,可以生產高經濟價值的鳳梨、火龍果、香蕉、檸檬、芭樂還有可可,怎麼能拿來蓋工廠?」站在陳小姐身邊的兒子,只有國小三年級,不過講話比大人還有條理。他好幾次打斷媽媽講話,為的只是想說,「我們家那邊的水很乾淨、很甜,水溝裡都還有鱉和各種魚蝦。阿姨,我覺得真的不能蓋工廠,會汙染空氣、土地和地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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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李慧宜

公民發聲 各界串連搶救

國發會副主委曾旭正以及民進黨不分區立委蔡培慧,受邀參加社大研討會,並抽空與自救會幹部見面,針對各地農村的土地危機交換意見。會中,自救會會長鍾益新大吐苦水,認為屏東縣政府在面對農地爭議時,只用「依法行政」輕輕帶過,好像什麼責任都沒有。他強調,「政府是要為農村把關,不是為廠商把風。」

說到激動處,鍾益新一度痛哭失聲。他說,「這段日子,我都是醫院和抗議兩邊跑,好幾次遇到媽媽病危。我、我、我一直覺得要失去媽媽了,又想到我會失去家鄉,那種雙重失去的壓力,真的、真的很痛苦。」鍾益新忍不住大聲說,「政府不是要保護人民的嗎?」

屏科大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的所長黃美秀,是台灣黑熊保育研究領域的第一把交椅,有個「黑熊媽媽」的外號,也是大龍泉自救會的核心成員。看到鍾益新情緒激動,她強忍淚水對鍾益新說,「這不是你的事,這不是你的事。這是大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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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益新(攝影/李慧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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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黑熊媽媽黃美秀(攝影/李慧宜)

工業區閒置不用,卻在農地蓋工廠

就在自救會成員與曾旭正、蔡培慧等人見面之際,屏東縣長潘孟安、環保局長魯台營,則出現在抗議連署的攤位前,這也是屏東縣大家長潘孟安第一次與龍泉居民面對面接觸。潘孟安強調,「土地是業者的私有地,廠商有權依法提出申請,縣政府一定會依法辦理。」

長期關注農村發展的蔡培慧認為,「農地是農業的根基,可是卻面臨農舍豪宅的蠶食,也遭遇工廠或汙染的鯨吞,一定要趕快全面盤整,加速修改法令的腳步。」蔡培慧更公開向地方政府喊話,「一個工廠有好幾千萬利潤,跟很多農家加在一起的好幾千萬利潤,你縣政府要站在哪一邊?我相信答案很明顯。」

其實,反對聖州設廠的龍泉居民,以及聲援自救會的各民間社團,並不是反對聖州回台灣投資,而是不能接受聖州在農地上蓋工廠。

內埔共有二十二村,大龍泉地區是以閩南居民為主的九村統稱,常住人口超過五萬人,長期以農業生產為主,具有優質的地下水和廣闊平坦的土地,是屏東主要的農業生產區之一。再加上工廠預定地周邊五百公尺內,有兩處自來水公司抽取地下水的簡易抽水站,供給大龍泉地區的民生用水。所以居民擔心,如果農地變更為乙種工業用地,土地和水資源受到污染,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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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發會副主委曾旭正到場參與自救會成員會議(攝影/李慧宜)

任職於國立海生館的邱郁文博士表示,「聖州在龍泉設廠,廠區基地是礫石層,雖然工廠宣稱零排放,可是要做到零排放就是就地澆灌。這些水一旦進入地下水層,也進入大屏北地區的地下水循環,除了大龍泉地區之外,連竹田、萬巒甚至潮州的用水,都會受到影響。」

自救會長鍾益新說,「國土計畫本來就有分區管理,如果讓工廠進入農業區,很可能形成破窗效應,吸引更多工廠侵入農地。」

根據經濟部工業局在二〇一五年八月的最新統計,全國工業用地閒置面積前十名縣市中,屏東縣因為有一百三十九公頃閒置的工業用地,閒置排名第二名。屏東縣政府當時指出,這些用地分佈在屏東、內埔、屏南和屏東汽車專業區等四處工業區。

對此,屏東環保聯盟理事長洪輝祥不能理解。他說,「工廠應該依照地目使用,去找工業用地。經濟部設有工業區,地方政府也有主管乙種工業用地,這些都可以申請設廠,為什麼聖州不去跑這些程序,硬要來動生產糧食的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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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東環保聯盟理事長洪輝祥(攝影/林慧宜)

台商回流停看聽,聖州滿肚子苦水

聖州企業創立於一九八五年,一開始以FORCARTEX為品牌,製作販賣汽車配件、立體車踏墊、汽機車篷套、家用拼裝地墊、野營或遮陽用品等商品。二〇〇四年,聖州成立中國內銷部,行銷兩岸及亞洲市場。

在西進十餘年後,聖州決定鮭魚返鄉回台投資,當然有其企業發展的長期考量,只是沒想到在廠址選擇上,引發這麼大的爭議。

四月二十二日,聖州企業在龍潭社區活動中心,舉辦環評前公開說明會。這是廠商首次到地方與居民進行溝通,可是現場雙方口氣卻相當火爆。

出身屏東萬丹的聖州總經理楊明舜表示,在外闖蕩多年,希望可以回家鄉貢獻,他們預估設廠後,可以為地方帶來五百個工作機會。可是龍泉居民閻先生卻反駁,「現在的勞基法(規定基本工資)是二萬零八元,扣掉勞保、健保,還有百分之六的勞退,一個人的薪資剩下多少?如果都沒有加班也沒有津貼,我跟你說,剩一萬七千多元。你說你會請在地人,一萬七千多元,你可以請到誰?你當然是要請外勞。」

針對外界抨擊聖州不應該用農地來蓋工廠,楊明舜強調,會選擇在龍泉設廠,是因為「內埔工業區、屏東工業區,沒有足夠土地,屏南工業區距離太遠,大慶工業區的土地,則是從兩年前的一坪三萬,漲到現在一坪七萬五,設廠成本太高,才會考慮在龍泉設廠。」

聖州企業多次表示,他們的製程先進,產品和材料也都是環保無毒製品。另外,廠區生活污水會全數回收使用,絕不會排放到外面溝渠污染農地,而空氣污染物的排放會符合固定污染源排放標準,應該不會對人體造成影響。

現場居民認為,如果真的安全,請聖州提出具體數據以證明說法無誤。聖州保證,「針對設廠的相關環評數據,一定會做深層的研究與處理。」

說明會後,楊明舜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點名屏東縣政府,「沒有派任何代表參加說明會,讓企業與地方民眾相互對立」。楊明舜不諱言,「政府歡迎我們投資,但是協助消弭地方的聲音,協助很輕微,我怕因為沒有政府的公權力,沒有政府的後盾支持,那這個企業在這裡投資有何意義?」

台商歸途難行

聖州總經理楊明舜強調,自己是屏東人,為了回饋家鄉才從中國回鄉投資,響應政府政策對抗紅色供應鏈,把中國昆山廠的主力生產線移回台灣,擴展產能、產業轉型。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條鮭魚返鄉的路走到現在,困難重重、滿是阻礙,關鍵就在於農地設廠的正當性、污染的可能性,以及一旦污染的不可逆。

而對大龍泉居民來說,反對聖州設廠是為了守護既有的生活方式,保護農地的完整性,與來自大武山豐沛的地下水。大家想著,如果這個時候不站出來團結一致,不知道下一代還能繼續保有發展農業的機會?而他們也憂心,一旦失去農地,孩子們還能跟著夕陽下長長的檳榔樹影,找到回家的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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