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原來是科學 農化碩士種茶心法 能量流轉生命之輪

科學與佛學竟然可以結合,以「整體論/緣起論」的觀點來詮釋農業!台大農化系碩士畢業的張顥嚴,年紀輕輕不到三十歲,回到南投竹山老家接手父親張恆誠的有機茶園。經過嚴謹科學訓練的他,深耕過土壤學,再加上從學生時代起便研讀佛學,融會貫通之後,提出一套解釋自然界物質與能量流轉的理論架構,為人類的農耕行為提供更宏觀的看待角度。

土壤化學性、物理性與生物性,三者連動

「這片是青心烏龍,是茶葉中的林黛玉,最嬌貴的。種在這裡,人家都說是奇蹟。」原本大多長在高海拔的青心烏龍,竟然生長在海拔只有四百公尺的張家茶園上。種植的茶農就是眼前這位戴著眼鏡、論理頭頭是道的大男孩,張顥嚴。

張顥嚴的有機茶園土壤肥沃,主要靠雜草和少量施肥
張顥嚴的有機茶園土壤肥沃,主要靠雜草和少量施肥(攝影/蔡佳珊)

張顥嚴的父親張恆誠早在民國79年就開始種植有機茶,堅持不輟二十多年,但五年前突如其來的中風卻將他擊倒,茶園只得擱下。張顥嚴畢業後原本已有穩定工作,但為了不讓父親長年心血化為烏有,他決定回家接下荒蕪茶園,全部重新種起。

張顥嚴拾起一把園中泥土,鬆軟肥厚,蚯蚓和小蟲在其中活潑鑽動。他仔細解說,「我們一般談施肥,都是從化學性的角度,就是提供氮磷鉀。可是肥力要能吸收,必須靠土壤的物理性,就是土要鬆、水會走、空氣通透,植物才會吃肥;而要維持這樣好的物理性,又必須要靠土壤的生物性,也就是許多小生物在土中活動製造通道孔隙,才能形成土壤的海綿結構,就像巧克力布朗尼的感覺。」

張顥嚴強調,土壤的化學性、物理性、生物性,三者互相連動,不能獨立抽離。但現代的農業科學分科細緻,每個人都從自己擅長領域角度出發去詮釋,而陷入「化約論」的謬誤歸因。

雜草提供有機質,可供土中生物與微生物利用,不同於化肥只提供無機質,只有植物能吸收
雜草提供有機質,可供土中生物與微生物利用,不同於化肥只提供無機質,只有植物能吸收(攝影/蔡佳珊)

生命之輪,相依相存

張顥嚴與一般回鄉的青農最大的不同,不只是農業碩士的專業身分,還有佛學浸潤多年的超齡覺知。在張家茶園下方的老屋中,他撕下一張日曆紙,在背面繪圖解釋他腦中的「生命之輪」循環:

自然界可區分為「氣」和「地」,就是大氣環境和物質環境。整個循環的流動,可分為能量流和物質流。

太陽光照下,植物行光合作用,將太陽能固定,並像幫浦一樣汲取土壤中的養分,讓能量和物質進入整個生命系統。

植物擔任生產者的角色,而依賴植物而生存的動物,就是消費者。從初級消費者往上到高級消費者,一級一級開始能量流和物質流的傳遞和消耗。土壤當中還有分解者,例如細菌,將死亡的植物和動物分解,讓能量和物質回到土壤,再進入下一個循環。

「這就是Albert Howard所說的『生命之輪』,」1940年英國植病學者Albert Howard寫成《農業聖典》一書,批判化約論將植物所需肥力化約為氮磷鉀,「生命之輪是由新生與崩解所構成,兩者互補」、「每個步驟都依賴著另一個步驟,必須整體一起研究。」

張顥嚴研讀過去文獻資料,發現許多有機農業先驅,如福岡正信、岡田茂吉、Rudolf Steiner、日常法師等人,都是把農業放在整體自然環境系統架構下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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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肥不提供能量,土中生物無法利用

但在《農業聖典》出版七十多年後的今日,化約論依然是農業主流思維。「從前我在學校上課就有老師說:化肥哪有什麼不好?它明明是提供植物所需最純粹的養料,只要適量施用即可。」張顥嚴卻認為,老師的立論乍看沒有錯,但卻只是從植物的觀點來看,而不是從整個自然環境系統的觀點。他質疑:如果只提供植物所需的,那其他土中的生物呢?

張顥嚴認為,「化肥的最大問題,就在於它只提供物質,沒有提供能量。」化肥是無機質,除了植物可以吸收,土中其他生物與微生物皆無法利用。如果再加上農藥和除草劑的使用,土中生物和細菌更大量消失。一旦生物性被摧毀,土壤的物理性也就被破壞,土會變硬,施再多肥也沒有用,植物根本吃不了,反而造成肥毒、肥傷。

近年各種生物農藥與生物肥料紛紛推出,專家研發分離出多種益菌可幫助植物生長、抵抗病蟲害。但張顥嚴提醒,如果土壤的物理結構不好,沒有足以讓菌相繁衍的條件,噴灑益菌也是效果有限。他再次強調,不能單看生物、物理或化學任一層面,必須從整個自然環境系統來理解,才能真正找出解方。

「佛法的用語,就是『緣起緣滅』,當所有條件加在一起,現象就呈現;條件抽離,現象就不穩定。佛陀這樣描述生命的崩解與新生,所以我又稱整體論為『緣起論』。」張顥嚴微笑著說,「如果你真的了解佛,就會發現佛是最科學的。」

農化碩士張顥嚴回家種有機茶,導入更多科學詮釋與佛學理念
農化碩士張顥嚴回家種有機茶,導入更多科學詮釋與佛學理念(攝影/蔡佳珊)
草和作物一樣都是自然環境的生產者,可以將太陽能固定下來,傳遞給其他生物使用
草和作物一樣都是自然環境的生產者,可以將太陽能固定下來,傳遞給其他生物使用(攝影/蔡佳珊)

人類:超級掠奪者與廢熱製造者

而人類在這個生命之輪當中,到底應該放在什麼位置?一般我們會認為,自己應該屬於最高級的消費者。
一隻大冠鷲緩緩從茶園上方滑翔而過。「如果我們真的是最高消費者,那我們的數量應該跟大冠鷲一樣多才對。」張顥嚴說,人類其實是超級掠奪者。

在農耕行為中,人類除去生產者(雜草)和初級消費者(害蟲),試圖控制所有物質與能量的流動,破壞原本的生物梯級。在這個過程之中,導致了環境中的「廢熱」不斷增加。

「所謂廢熱(entropy),就是浪費的作功。」張顥嚴解釋,能量流在這整個循環過程之中,會產生一些無法被利用、或浪費的能量,他稱之為「廢熱」。「就像我們大量燃燒化石燃料、排放溫室氣體,甚至土壤流失、垃圾亂丟,都可稱之為環境的『廢熱』。廢熱越多,系統就越不安定。」工業革命之後,人類的活動製造了太多廢熱,農藥化肥盛行,更使得整個系統瀕臨崩潰。

即使是有機農業也可能製造廢熱。例如頻繁除草,捨棄雜草自然分解便是最好的有機肥,而另外購買有機肥來添加,便是製造多餘廢熱的一種行為。張顥嚴回想父親從前除草除得極勤,且總是連根拔起,「這樣草就無法提供有機酸給土中生物,也破壞了根圈的微生物環境。」最重要的,農人也累壞了自己的身體。

所以張顥嚴現在很少除草,在草快蓋過茶樹時才割一下,而且不除根,就是要讓它「春風吹又生」;因此也不用施很多肥,他比較常在葉面補充噴灑一層薄薄的養分,少量多餐,讓植物慢慢吃進去。「你看,葉子顏色都這麼深,而且是油亮油亮的,有光!就跟人一樣,身體健康就容光煥發。」

油亮的青心烏龍茶葉,顯示茶樹營養充分,體質健康
油亮的青心烏龍茶葉,顯示茶樹營養充分,體質健康(攝影/蔡佳珊)

「心農業」,有機就是有生機

張顥嚴指出,許多有機農業的作法仍是要撲殺初級消費者(害蟲)、除去非目標作物的生產者(雜草),仍然是影響了這個系統的平衡,只是不用化學資材。而觀察生態農業的前輩思想,共同點就是開始尊重這一塊。

但如此一來,人類所能獲得的能量和物質不就變少了嗎?正如很多人質疑:如果大家都做有機農業,生產的糧食會不會不夠吃?

張顥嚴也就他的理論架構提出解方,就是減少廢熱產生,亦即「減少浪費」。比方說,畜牧業是浪費的,因為能量轉換效率很低,生產一磅牛肉需要十磅的榖物。單一作物大面積種植也是浪費的,因單一作物汲取的物質是特定的,會造成整個系統出現欠缺與過剩,而無法平衡。

張顥嚴雖以科學方式詮釋農業,但結論卻是回歸到「心」。他很喜歡「心農業」一詞,「所謂的生態農業,並不是從做法上定義,而是心念。也就是我們對環境要有正確的認知,否則我們做再多,都只是『招式』,而不是『心法』。」

「簡單說,有機,就是有生機。」除了傳承父親的茶園,張顥嚴也租下一塊鄰近水壩的茶園,希望以生態農法施作,推廣「淨源茶」概念。雖然這片茶園的茶樹已是三十歲高齡,中間還夾了一塊火龍果園,但他仍然信心滿滿,相信自己能種出有生態意涵又兼具風味的好茶。

張顥嚴之前帶父親回來看茶園,「父親很開心,因為茶樹長得比他之前種的還要好。」他心裡也更篤定。

飲一杯張家自豪的「紅水烏龍」,濃郁的烘焙香,不同於當今越來越「青」的高山茶,有一股成熟穩重、通透事理的知性滋味。就像這位年輕卻老成的碩士茶農,雖然海拔(年紀)並不高,卻能融合智識與佛理,種出高海拔、老茶農也未必能及的優異品質,也維護自然界的生命之輪運轉不息。

張顥嚴在自家老屋前,回鄉傳承父親的有機理念,帶入更多科學與佛學思想
張顥嚴在自家老屋前,回鄉傳承父親的有機理念,帶入更多科學與佛學思想(攝影/蔡佳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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