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長期不去學校上課的拒學兒、以及不參加社會活動、超過六個月以上足不出戶、或是偶而外出的繭居族的人數越來越多,已成為社會不容忽視的課題。
根據文部科學省的統計,日本中小學生拒絕上學的比例年年升高,2015年達1.26%,等於每80人就有1人拒絕上學,若單看國中生,更是每35人就有1人。今年六月內閣府發表「兒童˙青少年白書」的調查顯示,全國15-39歲的繭居族佔了1.57%,達54.1萬人。
然而「非營利法人KHJ全國繭居族家族會聯合會」卻認為政府的統計太過保守,根據他們的估算,全國繭居族至少有300萬人。官民統計差異懸殊,由於成人不同於學生有接受教育的義務,實情更難以掌握。
要如何解決這個棘手的社會課題?富山縣高岡市瑞龍寺寺附近的「人之間(ひとのま)」提供了新的可能。外觀看起來只是一間普通的民宅,沒有任何官方或專業社工的協助,卻每天聚集了三、四十名拒學兒、繭居族、還有獨居老人、找不到歸屬感的成人。
許多慕名拜訪的人一開始往往摸不著頭緒:「這裏是支援拒學兒童的社區中心嗎?」「這裏是幫助繭居族重回社會的機構嗎?」人之間究竟怎麼做,讓人能夠傾吐心事、找回生活秩序、得到回歸社會的勇氣,甚至吸引了NHK花上一年的時間跟拍?
人之間的負責人、今年34歲的宮田隼笑:「人之間是個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完全開放的空間,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每天把門打開。」

來人之間,不是接受服務,而是「自己動手做」
宮田出身於福岡、畢業於愛知縣的福祉大學,因為富山是太太的老家,結婚後就一起搬過來,之後一直在補習班任教,輔導中小學生課業。
談起成立人之間的契機,宮田表示:「在補習班的時候,常常會接觸到拒絕上學、或是關在家裡的繭居族孩子,所以我一直想要弄一個空間,讓這些人可以不再關在家裡、能夠踏出第一步。」當時瑞龍寺附近的房子正好在便宜出租,經由友人的介紹,宮田便租了下來。
然而在正式開放之前,他便決定,對象不要侷限拒學兒或繭居族,而是要營造一個「人人都能自由進出的空間」。
一天300日圓、一個月3000日圓的低廉費用,就可以在人之間待上一整天,「我們沒有提供什麼服務,而是強調『自己動手做』,廁所髒了就一起清洗、想吃飯就吆喝大家一起切菜切肉、煮個咖哩。」許多活動更是待在人之間的人們自行策劃、舉辦。


來的人不是想「尋求協助」
官田透露,其實一開始他也想弄成一個時髦的諮詢空間,「試過提供茶、咖啡、午餐什麼的,但後來發現這不是大家想要的東西。來到這裡的人並不是要尋求協助。」於是自然而然變成現在這種隨心所欲的形式。
宮田的正職是補習班老師,一個禮拜只有三天待在人之間,其餘時間就把鑰匙交給待在這裡的孩子。由於夜間開放,也曾緊急收留過遭遇家暴從家裡逃出來的婦女、出獄後無家可歸的更生人,「公部門雖然也支援受家暴婦女,但僅限白天,晚上無能為力;更生人出獄後身無分文,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你要他們怎麼回歸社會?」
造訪人之間幾次,逐漸熟悉之後,許多人就會鼓起勇氣吐露內心的煩惱:「我已經不去上學很久了…」經歷過同樣經驗的人自然而然接話、分享經驗:「我也是啊!」「那個誰誰誰也是喔!」讓當事人了解他並不孤單,宮田則是扮演聆聽者的角色,必要時幫忙介紹認識的律師,「許多人和大家聊過之後,反而會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嚴重了,豁然開朗呢。」
「NPO支援團體來參觀,都很不能諒解我的做法,認為這根本無法保護當事人的隱私、嚴重侵害人權。」宮田苦笑:「然而那種極盡保護之能事的特殊待遇,反而讓當事人非常難受。」

小時遭受家暴,「令人同情的存在」更難以忍受
原來宮田小時候就是家暴受害者,「爸爸是流氓,在家裡常常動用暴力,很快公部門就介入保護,但我在公所的人面前一次也沒說過真話、沒有任何愉快的交談經驗。」
對社會上相對弱勢的人來講,最不希望的就是成為「令人同情的存在」,「周圍的人如果對我們一視同仁,反而更加舒服。」
宮田不否認專業服務的重要性,但上下關係往往難以扭轉,「擁有專業的專家是『上』,我們這些需要被保護的人是『下』,關係是固定的,但大家都是人,能不能拋開專業與頭銜、摘下有色眼鏡、用更對等的關係來往?」
即使遭受質疑,宮田仍然認為,把當事人當作普通人對待,讓當事人知道「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痛苦」,才是真正的尊重人權。

自然發生的集體治療,減輕當事人的孤獨感
其實人之間在做的事情一點都不難,只是尋常的陪伴而已。沒有專業支援,沒有補助金、沒有know-how、沒有SOP,「新的人來到這裡,沒有任何歡迎儀式,也不需要自我介紹,就找個舒服的角落待下來。」透過自然發生的集體治療減輕當事人的孤獨感,透過自己動手做找回生活秩序,讓人重獲新生。
太過在意他人目光的日本,或許正缺少像「人之間」一樣,不需在意他人目光、卻又能夠與人交流的社區空間。

(感謝台灣在宅醫療學會理事長余尚儒、日中通譯五十嵐祐紀子協助安排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