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從農之路- 默默米插秧後120日和101年第二期的育苗準備

夏至時分,颱風過後,台東已經連續過了十幾天的艷陽天。白天變得很長很長,太陽赤焰,天空蔚藍,我在家三不五時會遠遠地看到從鹿野高台飄出的熱氣球或飛行傘,說是飛行,比較像是漂浮,從遠而近越來越大,惹得棕狗KABEE在陽台狂吠。

傍晚的鹿野高台

默默米收割

前陣子颱風帶來的豪雨瘋狂地落下,雨滴落在屋頂發出的厚實聲響,幾乎讓我以為屋頂會被壓垮。因為擔心默默米,開著老麵包車回池上看看,車子要開到田邊得先爬過一個陡坡,老車子發出嘶吼用一檔放盡全力地爬上坡,我的視線還在因為車子的顛頗而上下搖晃、模模糊糊,眼前突然印入了一片黃澄澄、金光閃閃的波浪。感謝! 還在田裡的默默米全部還強韌地挺立站直,看來自然生長的強壯莖幹,在此時起了強大的作用。感謝他們120天來的努力,默默米終於在七月初三順利收割,並趁著接下來連日的艷陽在一座老屋翻修的曬穀場完成天然日曬。

默默米收割,一根都不能放過

 

這一期的米很飽滿,雖然產量不高,來幫忙收割的大哥直說默默米的穗頭很重,頭彎得低低的。海岸山脈的土壤真不是蓋的,自然的世界真是奧妙。當初秧苗稀稀疏疏地插在田裡的時候,常常有阿公阿嬤關心我,甚至帶點指責地警告我這樣不施肥會沒有收成。說真的,我很感激他們,但我沒有採用任何旁人的建議使用人為施肥的方法去“補強”默默米,我只是挑選出較為強壯的種子,並親手整理、看顧他們喜歡的成長環境而已,如今他們孕育出了飽滿的果實。

木村阿公說施肥真正會被作物吸收的只有10%~15%,施肥的同時雜草也分享了10%~15%(連續兩期在同一塊田地的觀察,我發現不施肥的田地雜草真的比較少。),其他大半部分都浪費到空氣中或是沉積在土壤裡變成肥毒層。施肥就像是求個心裡安慰一樣,也許求得了生長旺盛的表象,但光靠氮磷鉀,怎麼可能取代海岸山脈裡數不盡的其他元素?

尋找農地

人可以流浪,土地卻不行。儘管海岸山脈的土再怎麼黏人,我還是得在鹿野新的落腳處找尋新的田地,還好在朋友的幫助之下,我暫時在鹿野找到一塊新的農地,並從原來的三分地擴大面積到六分。維持自然農法的方式,繼續探索自然和我的生命。

自然農法首重自然法則而非效率

有朋友問我,不施肥的稻子成本應該比較低,為什麼還要賣這麼貴? 讓我想到最近在讀的一本書 “雜食者的兩難”,其中有一段在描述大型的工業化食品工廠,正是因為規模夠大、進出量夠多才得以有足夠的經濟規模負擔各種成本。換句話說任何不足以負擔得起經營成本的規模終將在該結構下失敗。於是食品工業在追求的,不再是食物的品質,或是更好的食物,更好的食物如今都只出現在廣告裡,簡化為一種意象,我們買的東西,早已經不是當初我們以為的東西了。食品工業不斷尋找更多更低的成本來源來代替真正的食物,穩定自己的經營規模,幾乎已經變成了最高指導原則。

默默米嘗試的自然農法首重的是稻子的自然生長,而不是栽種的效率。所謂最自然的方式首要就是不使用農藥和肥料這些自然界本來就不借助的東西。以上一期默默米或是施行自然農法三年的鹿野感恩米為例,為了確保無農藥、肥料的育苗過程,並讓種籽持續在同一片土地演化,一直都是自家採種、育苗,使用直接讓穀子在田裡的苗床上長大的培育方式,而這種方式必須使用人工插秧,成本多出機器插秧將近3~5倍!

擷取一小段“雜食者的兩難”裡對於自然栽培(在這裡與有機,尤其是工業化的有機做區隔)的作物價格較高的論述:

“當我聽到有人說乾淨的食物比較貴時,我都會告訴他們事實上你買到的是最便宜的食物,這種事能吸引他們聽下去。然後我會解釋說,我們的價格會把所有成本納入,社會不需要負擔水汙染、抗生素抗藥性、食物傳染病的成本,以及對作物、油料和水的補助,而這些成本都隱藏在環境和納稅人的背後,使得便宜的食物變得很沒價值。”

台灣自然農法的瓶頸:水稻秧盤育苗

我並不反對科技的進步,一定程度的工業規模使人類偉大,我相信 “小即是美”一書裡提及 “中型科技”的概念。我們可以靈活的運用科技帶給農業技術的提升,但前提是不應該凌駕於自然之上。

最近如火如荼地準備著默默米101年第二期的育苗工作,六月底特別北上台北三芝去請教台北幸福農莊的黎醫師關於日本自然農法秧盤育苗的實際操作。過去台灣在育苗時的做法為了不要讓秧苗紮根到土壤裡,避免到時拿取不易,所以秧苗盤上沒有甚麼孔洞。因為沒有孔洞,秧苗不容易吸取土壤的養分,所以需要在秧盤的培養土裡伴入大量的肥料和防治性農藥。在我的觀點,這是用人的管理角度(效率優先)去凌駕自然(稻子優先) 最明顯的實例。這也是目前自然農法多半還在使用傳統田間育苗、人工插秧,而無法使用秧盤育苗供插秧機使用的原因。

為了突破這件事,黎醫師把從日本進口自然農法專屬的秧盤給我看,怪怪! 一個秧盤裡面有近2000個孔洞讓秧苗充分地在土壤上紮根。我心裡想就是它了,但是他只有60個秧盤,我需要120個。我打趣地問他說可以用電鑽鑽孔嗎? 他笑著說他也嘗試過,但實在太慢,鑽頭還因此斷掉。他用帥氣爽朗的笑容說 : “如果你真有Guts,那就鑽吧!”黎醫師是日本華僑,說起中文帶有點日本口音和一點點日本話的文法。不知為什麼他的話有一種如大自然般的渲染力,我的心當下就被鼓舞了。

默默米嘗試秧盤育苗

60個秧盤,一個要鑽2000個孔,每鑽一盤就要將鑽頭重新磨利,一個洞最快鑽1.5秒(平均遠慢於此),一盤就要鑽接近1小時,60盤一天工作8小時來計算也要一個禮拜,更甭論還要到田裡做其他篩選穀種、鹽水浸泡、整地、拖平、除草…。目前我在寫這個稿子的時候距離播種還有兩天,還剩下20盤沒有完成,我的手肘因為長時間握著電鑽而像得了網球肘那樣發疼,每次鑽孔時機器吵雜的聲音都讓我誤以為外面下著大雨,我有時候腦袋會真的出現嘩啦嘩啦的大雨場景,周圍都是灰白霧茫茫的水氣,我獨自一人坐在圓板凳上低頭望著鑽到一半的苗盤發愣,然後,我總會再次想起黎醫師的爽朗笑容,

“如果你有Guts的話…”。

就這樣,我得趕快回去工作了。

老天保佑默默米,我向大自然對話的介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