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穿越澳洲田野時,一架飛機從馬費佐尼 (Davide Maffezzoni) 的頭上飛過,灑下農藥。一大清早,他到果園採收時,還聞得到夜間噴藥的氣味,有的夥伴嘔吐,甚至昏倒,地上還有中毒的袋鼠。他問自己:「非要這樣殘害健康,毀壞生態環境,我們才有食物?」
在澳洲體驗大農生產模式一年後,馬費佐尼回到義大利進入慢食大學尋找解答。讀完一年半的碩士班,加上過去當麵包師的經驗,他開了自己的麵包工作坊,生意上軌道後,一年前,他和朋友合作種軟麥,實現從麥田到麵包「一條龍」生產的夢想。
俄國入侵烏克蘭後,飆漲的肥料價格與糧價鬧得滿城風雨,但馬費佐尼的農場與麵包工作坊像是世外桃源,位在義大利北部波河平原上的田園一切運作如常。
不怕漲價的秘訣:麥梗換牛糞,減法農法
馬費佐尼有機栽種軟麥自給自足,但他喜歡新挑戰,用杜蘭小麥、燕麥、黑麥麵粉做麵包。不經過層層盤商,他直接跟鄰近的產農採購,在地的短供應鏈在全球市場下撐出一方「化外之地」,不隨著國際穀物價格七上八下。戰爭爆發後,穀價上揚搞得人心惶惶,但馬費佐尼老神在在,唯獨逃不過能源危機引發的汽油和電費漲價,但在可承受範圍內,麵包沒有漲價的壓力,供貨穩定,客源也忠心耿耿。
面對翻了幾翻的肥料價格,他一樣淡定。小麥收割後,他把殘留的麥梗送到附近的有機牧場當飼料,換回牛糞堆肥。他說:「這是最好的肥料。我的麥梗是有機,乳牛大便也是有機。單打獨鬥做不到的全循環經濟,透過物物交換的合作辦到了。」
馬費佐尼奉行「減法農法」,不灑化肥,也不噴農藥和除草劑,農作成本動盪不安,但他如如不動。為了減少對大地之母的傷害,他也很少犁田,透過輪耕恢復地力,「休息夠了,土壤健康,病蟲害自然減少」。
特選不怕雜草的品種,不走工業化路線
馬費佐尼的軟麥品種高達 180 公分,麥梗特別長,壓制了大部分雜草。倖存的雜草則和小麥相輔相成,穩固小麥的根基不怕風吹雨打;夏天時,茂密的雜草則發揮防熱和保溼功能,避免土壤乾裂結塊。
相較之下,衝高產量的工業化農業順應加法原則,雜交育種的小麥長得矮,方便機械化採收,但高度仰賴外部資源。順風順水時,現代小麥每公頃可以產出五到七公噸,但少不了化肥、除草劑和農藥,農民受制於農化大廠,市場一有風吹草動,大筆的投入就可能付諸流水。
幾個月來的原料價格飆漲和能源危機,農人在市場上載浮載沉,在地農業根扎得深,表現反而穩健。可是比起工業化、國際化的農業,在地的農法與短供應鏈的利潤較低,但售價較高。馬費佐尼說:「我們該問問,那些便宜的小麥和麵粉,是壓榨了多少環境、農人健康和勞工血汗?」
因應氣候變遷,靠育種提升作物韌性
貿易戰、疫情和戰爭打亂各國的農業生產與貿易,引發飢荒的擔憂。但農業還有個更大的敵人:氣候變遷。去年美國、加拿大乾旱,德國鬧水災,小麥產量大減,埋下價格飆升的禍苗。美國今年旱象依舊,即使農民為了追求高糧價而搶種,也可能盼不到豐收。
「毫無疑問,我們擺脫不了氣候變遷了」,佛里 (Alessandro Folli) 掌管波河在倫巴底 4 萬多公里的水圳,夏天乾季還沒到,但水位下降了 30%。「我們儘量省水,精確配水,可是如果老天不給點水,農民只能望田興歎」。
曾經,在波河平原一往下挖鑿,地下水如湧泉,但馬費佐尼明白,這片沃土越來越像沙漠氣候,缺水成常態,雨勢一來則是難以招架的滂沱大雨。他和育種專家合作,挑選出數十種的種子播種,在田間演化,物競天擇選出最能夠適應極端氣候的小麥,「人類在實驗室再怎麼雜交,都比不上自然演化的力量」。
在田間演化後,三十多種小麥脫穎而出,它們跟古老品種一樣長得高,不需要農藥,一公頃產出近四公噸,低於現代雜交品種的平均六公噸,但遠高於古老品種的兩公噸。馬費佐尼說,「現代雜交的小麥很嬌貴,相較之下,我的多樣性小麥適應力強,每年都可以穩定收成,平均下來不會差太多。」
俄國操弄糧食危機槓桿
聯合國跨政府氣候變遷問題小組 (IPCC) 今年 2 月公布的報告指出,乾旱將導致全球的小麥產量下滑 9% 到 12%,土壤退化、頻繁的水災與病蟲害也威脅到農業生產。
俄國農業是因為氣候變遷得利的稀少案例,過去僅南部有較多可耕地,但全球暖化讓冰凍的土地迎來生機,春天提早,可耕種時間拉長,降雨變多,森林被開墾為良田。俄國在 2014 併吞克里米亞後,俄國總統普丁為了反制經濟制裁,禁止進口歐美農產,更堅定走上大農路線。從 2015 年至今,俄國的小麥出口量成長了百分之百,在全球餐桌占有一席之地。
普丁在烏克蘭濫殺無辜,引發公憤,但他操弄糧食危機的槓桿,指責西方國家的制裁,讓一些貧窮國家挨餓。普丁戳中巴西農民的痛處,巴西超過三成的肥料來自俄國,一些無法下肥的農民沒有怪罪俄國掀起戰爭,而是埋怨西方攔阻了貨物的流通。
過度自由貿易,殺了在地農業
糧農組織分析,俄烏戰爭將導致更多飢餓人口,主要是在東南亞、非洲與中東;歐、美食物價格高漲,但不缺糧食。糧食危機的主因並非缺糧,而是分配不均,即使受到俄、烏戰爭影響,今年全球的小麥產量還比去年多。
迪尼尤 (Diego Di Niglio) 隨著非營利組織在非洲、南美洲和南亞輔導農民有機栽種和農村發展。雲遊四海多年後,他和家人回到義大利,在薩丁尼亞島找到一片樂土,種有機小麥,自己磨麥、做麵條和麵包。
事實上,義大利的小麥足夠養活義大利人,歐洲的小麥庫存也在高點。迪尼尤說:「可以想見,有人趁勢投機發財,但我們也該反省,農業的過度自由貿易。」歐洲的農產、加工食品大舉進攻非洲,低價競爭淘汰了當地的小農,瓦解糧食主權,當危機來襲,常常要依靠外界的援助。
義大利美食風行世界,為了工業化的快速生產,近年來大量進口加拿大和美國小麥,加工後出口。迪尼尤說:「可是,義大利小麥競爭不過這些廉價的進口小麥,農民相繼棄種。食品加工廠大賺,但毀了本土的農業,這也是現在製麵廠、麵粉廠缺小麥的遠因。」
迪尼尤選擇栽種一百多年前由參議員卡佩禮 (Raffaele Cappelli) 選育的杜蘭小麥和古老軟麥品種「可蘇」(cossu)。他的小麥一樣可以長到 180 公分,耐旱、耐貧瘠的土地,產量較低,固定成本高於現代雜交小麥,但不用除草劑、農藥,只用有機肥,不受最近的漲價風波影響。
以飢餓之名,擴大種植飼料
現代雜交小麥實現了麵食俗又大碗的夢想,但一些人也為此付出代價。迪尼尤說:「這類小麥完全是為了高產量研發的,但幾十年後,我們才了解到,這些小麥的麩質消化不易,許多人出現麩質過敏症狀。」
不過,為了餵養龐大的世界人口,現代雜交小麥似乎無可取代。馬費佐尼認為,這需要更精細的研究,但很明顯的,現代人越來越像肉食動物,影響了糧食生產的分配。
在歐洲,七成耕地種植的作物是給動物吃,而不是給人吃。肉品提供必要的蛋白質與脂肪,但一公斤雞肉、豬肉與牛肉,分別需要兩公斤、四公斤、七公斤飼料。馬費佐尼說:「如果多一點作物是直接給人吃,糧食使用更有效率,多餵養一些人,也少一些食肉過度的慢性疾病。」
這場危機理當讓人看透工業化農業的高成本真相,然而,曾在超市工作的馬費佐尼並不樂觀,「大農、食品工業與連鎖超市追求的是高利潤,由於規模大,有各種壓低成本的工具。他們的邏輯跟友善農業不同,遇上危機也是在既有邏輯下尋找解答,很難改變思維。」
為了健康、環保和對抗氣候變遷,歐盟通過一系列的綠色農業政策,然而,俄烏戰爭轟轟烈烈,一些團體以搶救飢餓為名遊說,農藥和抗生素減半、「減肥」20% 的規範全拋諸腦後。疫情、戰爭與飢餓,還有如影隨形的氣候變遷,在不確定的年代,人類看似解決了燃眉之急,但也埋下另一個危機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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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突然發覺,其實固氮藍綠菌、或其他細菌等被發在能跟不少植物共生? 以及會固氮的包含能與其共生的,有更多胺基酸可以用來嘗試變化,比如各種生物鹼之後? 就突然覺得,所以其實一些環境農藥背景值,其實也可能類似蚊蟲被抑制幾十年後,開始回歸的議題? 該不會其實類似蘇鐵累積相關毒素(應該說是間接累積了藍綠菌有某種用途的氨基酸?)的議題,其實,過去不少生物,共生菌多有其相關複雜的成分? 只是被農藥抑制過? (當然也包含污染的影響,比如說銅(包含含銅藥劑等)可以抑制藍綠菌與一些藻類?細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