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當水泥覆蓋上了良田

文/張書寧

數十年來,在發展主義的掛帥之下,台灣締造了舉世共矚的經濟奇蹟,然而在這同時,大自然也不斷從地表掀開這些隱藏在經濟奇蹟底下的瘡疤。

這是現在,我們交給全世界看的成績:人均二養化碳排放量世界第三、環境永續指標全球倒數第二、全球14座危險核電廠,台灣四座核電廠都上榜、人均水泥消費量世界第二,項目之多族繁不及備載。

山河在哭泣,水泥工業正大規模地砍伐森林、砍斷環境永續的命脈,沒有了森林,大地將陷入難以恢復的死寂之中。此外,水泥工業需耗費大量日漸缺乏的水資源、從國外進口的能源去進行後製,這樣的夕陽產業是落後國家起步時,不得已而賣國土的選項。

騎著單車走上蘇花公路,當我跨過宜蘭與花蓮的縣界時,眼前迎接我的卻是工廠高聳林立的煙囪。一反印象中秀麗山水的東台灣,這裡沒有東澳的湛藍海灣、沒有南澳的綠野稻浪,位在花蓮最北端的和平鄉竟是個烏煙瘴氣的工業城。一連被選定為水泥專業區、火力發電廠,便墊定了和平鄉成為灰色海港的命運。

我曾不解,為何宜蘭南澳那塊土地上會有那麼多芒刺?為何會有九十四座高壓電塔爬過山的那端一路往稻田與住家扎根?在看到花蓮和平鄉宛如插滿銀針的山頭後,痛心的這幕讓我什麼都明白了。

製造是破壞,廢棄是汙染,我們真的需要那麼多水泥嗎?台灣是全世界鋼筋混凝土建物密集度最高的國家,然而屋齡30年以上的老公寓終得面臨都更,鋼筋混凝土建物耐用性也只有50年。房舍新建、河川整治,難道沒有更好的方法嗎?還是短視近利的心態已矇蔽了我們的雙眼,才讓我們得以繼續犧牲環境、透支未來?

且看那突兀的洋式豪宅,如雨後春筍般地於良田中冒出,破壞了農村地景及純樸客庄的風貌。高牆圍籬與瞪著農村小徑的監視攝影機,似乎是在說,不要靠近我們。反觀一旁已久無人居住的夥房,陽光灑在紅色的舊屋瓦上,樸實的灰牆,默默地散發著一股不凡的幽靜氣質。

地方景觀乘載了居民生活的共同記憶,具有延續傳統文化與凝聚社群共識、認同感的重要價值。然而這個社會卻教我們一味去彰顯財富,文化這兩字秤斤論兩後還值得了多少?

千變的山景與樸實的農家,是許多文人、畫家創作時的靈感養份。時間緩緩將雲朵搬至山頭,農人緩緩將秧苗插在山雲倒影間,唯獨真正融入且感受到土地所帶來的感動,才能讓每個作品都像是飽滿的穀粒。

然而,農村這張造作出無數藝術家的畫桌,卻正逐漸崩壞。

我見過用自然素材(如石頭、泥土、木頭)所搭造的中壢風中之星、以二手建材(如木製電線杆當柱、船運木箱棧板當外牆)所搭造的美濃阿南達瑪迦示範村、林口田間書屋與北投野蔓園。這些建築並不追求彰顯富麗堂皇,只求樸實的外貌不會破壞鄉村地景。不一味追求耐久性,只求使用的建材不會增加大地負擔。

即使遠離了叢林、草地,人終究只是大地上匆匆走過的旅人,或許我們都該有這樣的胸襟,去重新省思,我們對待腳下這片土地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