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乳是一個小而安靜的產業,連工作也從安靜的夜晚開始。包含羊農、羊乳廠員工到送奶人,凌晨就展開忙碌的工作,從照顧羊的生活起居、榨乳、檢乳到送乳,程序比牛奶更加耗時費力,連過年都要工作。
2023 年,全國羊乳產值 3.73 億元,對比牛乳產值 133 億元,羊乳簡直看不到車尾燈,但卻養活了許多羊農家庭,而其獨特的「送奶」模式,讓許多有經濟困難想兼差,或是必須兼顧家庭的人,得到喘息、維持生計的機會,若因「班班有鮮奶」政策而消失,形同被政府逼至「弱弱相殘」。
養羊全年無休,羊農甚至多年錯過年夜飯
要採訪羊農並不容易,多數羊農都非常低調。華南羊乳總經理李明遠觀察到,國內現有乳羊牧場多為小規模,且多是老農經營,老羊農性格單純、保守且低調,「非常安靜、怕出頭」。
許多羊農一生別無所長、只會養羊,但養羊的勞力負擔重,隨著羊農年歲漸長,體力漸漸下滑,飼養頭數也會下滑,多數牧場的規模落在 200 頭左右。
屏東縣長治鄉羊農馮炳財年近八旬,曾任屏東縣第二羊乳運銷合作社理事主席,養羊資歷約 40 年,從 10 隻乳羊慢慢增加,如今羊舍已有 1200 頭乳羊。對於養羊,他形容:「全年無休」,一年 365 天得當成 400 天來用。
照顧羊並不輕鬆,馮炳財每天凌晨 3 點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榨乳。擠羊乳相當費力,因為羊不會乖乖排排站,所以仰賴人力趕羊,一隻隻趕到榨乳室就定位,接著要再將榨乳器一一套上,每隻羊只有 2 個乳頭,單日產乳量為 2-4 公斤,要集滿 1 公噸的羊乳,需要不斷重複趕羊、榨乳的程序,來回耗費數個小時。
擠完羊乳後,便是乳羊的用餐時刻。羊是反芻動物,除了玉米、大豆等精料,也需要食用牧草。餵羊、榨乳在每天上午、下午各有一次,其餘時間則要清掃羊舍、為母羊接生。數十年來,馮炳財沒有向羊舍請過假,凌晨起床工作,回到家已是天黑,連過年都待在羊舍,多次錯過與家人圍爐吃年夜飯。
養羊還要推銷羊奶,學童乳政策使乳羊產業出現危機
除了牧場內的工作,馮炳財也身兼「業務」。羊乳最主要受眾為國小學童,馮炳財將生乳交由華南羊乳加工,在牧場工作告一段落後,他便前往屏東各地學校,向校方毛遂自薦,「沒有人幫羊農,我們只能靠自己。」
馮炳財為了養羊,40 年來前後投入至少 3000 萬元,近期為了減少地面濕氣、讓羊過得更舒服,他花了上百萬,將高床羊舍的木質地板改為金屬材質。如此大手筆,是為了讓願意接班的小兒子,能養得更順利。然而,農業部今年 6 月宣布的學童乳政策,令他感到未來一片黑暗。
馮炳財坦言,乳羊產乳量、榨乳效率遠低於乳牛,唯有擴大規模才能讓成本稍稍下降,飼養規模增加也意味更大的生乳賣壓,但若政策每週有兩天提供學童免費的鮮乳,原本學童飲用的羊乳會遭排擠,他好不容易跑出來的訂單,一張接一張消失,羊乳需求也會減少,「那我的羊奶該怎麼辦?」
若羊乳需求大減,乳羊牧場可否原地改養肉羊?馮炳財表示,乳羊牧場轉為肉羊牧場,在技術上沒有問題,但貿然行動並不妥當,因為肉羊產業面臨進口羊肉的競爭,全國肉羊則有 11 萬頭,乳羊數量雖然持續下滑,不過仍有 3 萬多頭,約為肉羊頭數 30%,若乳羊全部轉往肉羊,那等於是把壓力、產銷失衡的風險轉嫁到肉羊產業。
羊乳經銷串接產消,24小時不打烊
羊乳的運銷環節中,經銷商是串接產消的紐帶。每日榨好的生乳,經乳車送至乳廠殺菌、裝填後,再以冷藏車送至各縣市的經銷點,經銷商有的是羊乳廠直營,有的是民間自然發展而來,羊乳經銷商可謂一級戰線,每日 24 小時運轉,處理龐大的訂單、回應客戶問題、完成成千上萬瓶羊乳的配送,如同千手觀音。
豐新鮮羊乳的高雄區經銷點位於鳳山,斗大的招牌亮燈超過 40 年,經銷點是 24 小時營業,室內行政分成早晚兩班,早班從上午 8 點開始上工,晚班則到晚間 11 點半下班。行政負責接單以及客服,確認完當日配送情形後,然後整理、核對隔天的配送名單,到了晚上 8 點,隔日配送名單確定後,接著要進行配送的前置作業:「撿乳」。
撿乳是需要耐心和細心的工作,因為每瓶的口味、冷熱飲需求、訂購地區都不同。行政已先按照區域劃分出不同路線,並為每條路線安排羊乳,撿乳員則要將同一路線中的羊乳口味一一挑起,再依冷熱需求分裝。
冷飲羊乳自成一籃放入冷藏庫,熱飲羊乳則整籃放入加熱箱。以豐新鮮羊乳的高雄區經銷點來說,每日要配送量約 3000 瓶,撿乳工作通常在 2 小時內完成。
撿乳、送乳風雨無阻,平均一分鐘送一瓶
撿乳完成後,接著配送員會陸續來取乳。豐新鮮羊乳的高雄區經銷點負責人蔡雪娟表示,各地區、各路線有專屬配送員,配送羊乳要「精準投放」,每戶配送箱位置各異,配送員一旦因故無法上班,其他路線的配送員也很難立即幫忙代班,換言之,每個配送員都無可取代。
送乳員堪稱是國內外送員的始祖,蔡雪娟說明,為了讓客戶一早可以喝到羊乳,送乳會在深夜至清晨進行,每個送乳員的身心狀態、對工作的期待都不同,因此配送量的安排極富彈性,剛入門、希望工作量輕一點的配送員負荷瓶數通常落在 100 瓶以內,希望多賺一點運費、熟練的老手可負荷瓶數可達 400、500瓶。
配送員的薪資有底薪保障,達一定數量後,每瓶運費以 4.2 元計算。蔡雪娟表示,一條路線的配送約 2 至 4 小時便可完成,上手後的配送員平均每分鐘約送一瓶,每個月可進帳 2 至 3 萬元、甚至更高,換算時薪為 295 元,薪資條件高於基本時薪。
雖然配送工作自由度高,但相對地,配送員必須要有「責任感」,除非颱風天、客戶臨時外出取消等狀況,下雨、寒流來臨時仍要上工。
為家人、為自由開啟配送人生
凌晨 1 點,各路線配送員陸續前來領羊乳。機車後座附掛儲箱,左右各一,其中一邊放熱飲,另一邊放冷飲,配送員在冰庫、加熱箱取出羊乳後,再一次核對、檢查數量,接著依照接下來配送的順序排放。
擺好後,熱飲儲箱裡會蓋上保溫墊、減緩失溫,冷飲儲箱則放入冰塊保冷。機車的儀表板會擺上配送名單,配送員出門後,按路線每到一戶就放入配送箱。
送乳員是一份兼職,每位前來的人都有各自的故事,《上下游》遇到的第一位送乳員,白天在運輸業上班,每日要搬成千上萬公斤的貨物,回家後要照顧年長、生病的爸爸,為了負擔醫療、家中日常開銷,他選擇成為送乳員,讓自己多一份薪水可用,白天正職的同事聽到他送乳的兼職,也會詢問是否可以加入訂購行列。
配送資歷十餘年的王先生,每天凌晨 2 點上工,配送量約 200 至 300 瓶。對他來說,送乳工作最大的優點是「自由」,因為過程不必面對同事、上司,只需專注於送乳、投遞,除了剛上工時要花時間認路,隨時間慢慢習慣後,送乳時便能享受獨處的自在感。
羊乳產值雖小,卻接納了無數社會邊緣人
負責撿乳的劉先生年過七旬,曾在知名運動器材公司上班,30 年前為了籌措 2 個兒子的大學學費,加入送乳員行列、賺外快,每天凌晨配送完畢後,回家送妻子上班,而後因年紀已高、體力不如以往,便從外場配送轉為內場撿乳。對現在的他來說,經濟已無太大壓力,但送乳、撿乳已融入生活,成為人生的一部分。
劉先生透露,他曾在手頭緊時,向「老闆」(指豐新鮮經銷商)借過 7 萬元,對方無償出借,並寬厚地讓他每月 1000 元分期還款。儘管劉先生最後選擇一次清償,但這份相挺的情意,讓他銘記在心,因此願意留下幫忙、繼續撿乳。
劉先生認為,送乳工作是一份深具責任感的兼職,儘管不是正職,卻讓許多經濟困難想兼差、信用不良,或是必須兼顧家庭的人,得到喘息、維持生計的機會,若送乳工作因學童乳政策而消失,「很多人的生活會陷入困難,甚至走上歪路、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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