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春夏棗花香,Me棗居的有機紅棗路

喝杯濃濃的穿龍豆腐坊豆漿,還有人因為添加了紅棗的豆漿慕名而來,其實,我更應該說的,是棗道24K的紅棗故事。

全台唯一的紅棗專業區 近年割草機戰勝除草劑

紅棗,總令人記得它艷紅皺皮下的甜味,脫離不了燉補的要角。豔夏曬紅的台灣紅棗,濃郁的棗甜味,即使經過一年也不會變壞,公館的紅棗,成為台灣在地養生不可或缺的食材。

靜默移居台灣石圍牆小村落137年的紅棗,如同客家人低調的繁衍在後龍溪河邊地一帶,4-5月,空氣中帶著清甜味,漫步石墻村,可以不經意的聞到盛開的棗花香,想要用力靠近一聞,卻不能如願吸取更多的香氣。台灣紅棗就是這樣的性格,淡雅溫和,與世無爭。果子不大,核更小巧,還帶點水果該有的酸甜感。培育它們的阿公阿婆默力工作著,春夏之際,力壯的農工揹著重重的割草機,此起彼落的傳來割草聲,這一兩年,割草聲逐步收復了往昔曾被化學除草劑荼毒而焦黑的枯草地。越來越多棗農,願意回復粗重的割草方式,揚棄方便便宜的除草劑。

台灣紅棗這幾年來,揚眉吐氣,儼然成為苗栗縣公館鄉之寶,多虧了消費者的青睞,讓僅有120戶棗農-這群平均年齡超過60歲的阿公阿婆,努力維繫著自己的小棗園。從1951年起,最早種植紅棗的陳煥南後代分植給村民,才逐漸開枝散葉成為公館鄉的特產。50多年來,農政單位和在地農會,並沒有看重經營這項特殊的農產品,因為種植面積太小了,全仰賴中藥商從中國進口。一般人早已習慣去籽無核、有甜味沒香氣的大陸紅棗乾。

直到近些年,大陸各種黑心食品充斥市場,消費者驚覺健康危機,決定重掌吃好東西的權利,不再只相信大廠牌的唯美廣告畫面。

原本不被重視的石墻紅棗,快速爆紅,讓公館鄉農會推廣行銷做起來顯得格外簡單。迪化街的南北貨商行,開始標榜所賣的是公館紅棗,菜市場的小攤販,也都說是台灣紅棗。從小在迪化街長大的知名中醫師搖搖頭,大家心知肚明有多少是真正的台灣紅棗。

當然,聰明的消費者自己溯源,找到公館鄉來,一年到頭,越接近寒冬,越多人詢問台灣紅棗。

從台六線24公里處知名的福樂麵店進入,就進入台灣紅棗主要的產區。除了一家頗具規模的店家會收購台灣與大陸紅棗混合販售以外,其餘的棗農只有小小的鐵皮屋,在七、八月盛夏時拉起鐵捲門,邊採收邊做生意。每個農民總是曬得黝黑發亮,離鄉遊子幾乎全家總動員,假日回來幫忙採收。遇上天候不佳的陰雨天,低音轟隆隆的烘乾機運轉,採棗、曬棗與販售,幾乎讓年邁的棗農吃不消。看著豔紅的棗子在陽光下,令人著迷,ˋ這時候,處處都是濃郁香氣的紅棗乾。但離鄉的遊子,可願回來接手要付出勞力與風險的農作?

在石圍牆與紅棗結緣

從台北市公館因緣際會移居到苗栗公館的我,宿命再加上機緣。喜愛農作的老爸困坐電腦遊戲與整天重播的電視新聞而日子無趣,我時值中年一償夙願,養了憧憬已久的邊境牧羊犬,剛好讓老人與狗天天到台大實習農場去接觸大自然。精力永遠花不完的Mia每天都要出去玩、去全力地衝刺,黑白發亮的長毛如流線的被風吹過,Mia太聰明了,聰明到跟她凡事用講的就能溝通,阿公懷疑她上輩子一定有恩於我,所以這輩子我用盡全力來照顧她。

也因為太疼愛她,Mia右眼罹患青光眼,台大的名醫還警告我,她可能會全盲,一隻生性熱情愛奔跑的狗,沒有了視力,該如何快樂?對我的打擊如晴天霹靂,超出我所能努力而無法治癒的痛。Mia一天要點4回眼藥,每回4-5種藥,當時還沒有老花眼的我,老是盯著她的眼睛看,練出一眼就能看出她眼角膜是否因為眼壓過高腫脹而破損的功力。在搶救她右眼的歲月裡,我常流淚思索著該怎麼過?年少時就在心裡悄然埋藏的心願,有時做夢會出現的藍天綠地小房子,浮現在我的思緒裡,我下定決心,遠離台北,帶著Mia到無壓的鄉村,放鬆自己。

找農地、最好有可以居住的農舍,幾個月四處尋覓非常挫折。上班族的我,看到北、宜地區一坪幾萬元的農地價格,或是把農地拆解成小塊地興建洋房的做法,感到憤恨。我不知道政府做了甚麼努力來維持台灣的農業生產環境,徒讓有錢的人長驅直入,輕易的買下良田,然後大量填土變成豪宅。我開始體會老農的無奈,即使想抗議,也只能自嘲,讓以後的人自己承受吧。

低落的情緒,遍尋不著適合的落腳地,當我來到石圍牆,蕭瑟冷漠的台北空氣,轉換成和煦溫暖的冬陽。從台北驅車一個多小時,陽光普照的鄉間,我脫去層層的毛衣與外套。看著村裡水溝嘩啦啦的清澈流水,台灣的西半部,還有著這樣的淨土,我霎那間明白,這是我人生下半場的所在地。

石圍牆,在腦海中總勾勒出夏日午後寧靜的斑駁石牆,牆上鵝黃色蔓花生或紫雲英攀爬依附,下方潺潺清溪流過,青草地上,一株株結纍纍的果樹上,串串逐漸轉出半紅的紅棗。然後,然後旁邊出現了Mia放肆地盡情奔跑,這就是最幸福的畫面。

從尋地到買下外觀不現代的磚造農舍,老天非常眷顧我,伸出援手。鄰居種水梨的阿賢伯,正因為進出果園的路被阻狂瘦了10公斤,熱情的老爸立刻敞開大門,讓他們自由過路。就在我還張羅搬遷大事,開心的老爸,早就雇好卡車,先把他的床鋪和家當都遷到農舍裡。當起新家的整修監工,其實大半的時間都花在田裡。因為老爸的友善睦鄰,立刻在村裡傳開來,清晨,總有熱心的阿賢伯或親友,送點採收的青蔬來,或是邀請老爸去作客。我知道,決然移居鄉下,讓人終於像樣的活著。

定居後,和台灣紅棗引入者陳煥南後代子孫阿球哥結識,也變成了如兄妹般的好友,一聊起來才發現,我們的祖先都來自廣東同鄉,緣分的引指讓我到石墻村來。七、八年前,因為工作的關係,結識了這裡黃金小鎮的業者,第一次看到樹上的新鮮紅棗,新鮮又好吃。樹上的紅棗並不紅,反而像青白的檳榔, 吃起來卻有甘甜味。當時對有機耕作完全不深究的我,農民告訴我,這是有機栽培的說法,不懷疑的全盤接收。後來才知道,農民只講了一半,或是說了我想聽的部分。

這麼巧,和多刺的紅棗有了再續的緣分,接手的農舍被60多株的紅棗樹圍繞。阿賢伯成了我們家的紅棗啟蒙師,從棗樹修枝、採果、施肥,除了老天給予必要的協助,感謝客家村人的熱情指導。

買下這一小塊農地,心裡的空虛完全填實,一夕之間貸款幾百萬也感受到壓力。失眠的夜晚,我給自己的家園取了名字:歷經千山萬水尋覓,在好山好水的石墻村找到香甜的紅棗之居,取Mia名字的第一音諧音,正式宣告為Me棗居。

種植的前兩年,完全不懂果樹管理的我,和老爸有樣學樣照顧起棗樹。村人習慣於棗樹冬眠醒來之前,用較高濃度的農藥洗樹身殺菌。農藥很毒,所以得穿上雨衣,戴上安全帽避免農藥吸入,噴了一次農藥,我和老爸發誓再也不要這樣做,為了小紅棗,沒必要冒險讓自己暴露在毒物下,也很難相信,果樹能夠承受這樣的淨身荼毒。

看著寒冬蕭瑟光禿禿的棗樹老幹,一到春天,短短一個月就能長滿新葉,開出燦爛的花與果,即使夏日風災將它們吹倒,或是枝頭被大鳥踩斷,棗樹仍舊發出新枝葉吐新蕊,我吶悶,為什麼有機做不到?

我又開始耗時網路搜尋,這次,我要找的是無毒的方式,來取代傳統的農法。試探的問了村裡棗農與農改場專家,卻更多的人告訴我,果樹很難有機栽培。棗農們更直接了當告訴我,做不到!

不服輸的我,開始照著買來的有機資材和肥料使用,棗農最害怕的銹病果然發生了,我屈服於農藥的好用與方便。正當開心要大豐收時,老天爺警告我的不用心。莫拉克帶來的強風與豪雨,很結實的收回我們棗園六、七成的紅棗,雨後,我們依然辛勤的採棗,但這回不是採來賣,而是把連日大雨爆裂的紅棗,從枝頭上拉下來。滿園散布著發酵中的敗壞紅棗,姑姑汗濕夾背採個不休息,我為自己的意志不堅定汗顏,也感受老天的警告,終於了解農人屈服於老天威嚴的感受而哽咽。種田沒訣竅,有的是農人該有的勤奮學習,與遵循大自然的邏輯來耕作。

第三年,決定重新來過的我們,因為小弟福得的加入,認真投入有機轉型期的農法。對於有機種植一知半解,其實是先朝向無毒的友善環境耕作,不再使用化學性的農藥和肥料。對於肥料袋和資材包裝上的說明,我認真反覆的查閱,卻找不到詳細的說明。我恍然大悟,原來多年前農民告訴我,他的紅棗有機時,不認識英文的棗農,完全信任商人的背書與說法,至今,很大部分的棗農,還以為自己用的複合肥料,就是有機肥。許多老一輩的棗農,愛用進口肥料,一包進口肥料價格可以抵上五包台灣產的有機肥。棗農堅信,自己用了最好的肥料來養紅棗。

從棗農身上,我看到了皮膚黝黑,因長年辛勤勞動而青筋暴浮的老農之愛。他們很寶貝紅棗樹,所以相信自己給了棗樹最好的肥料,因為怕他們生病,所以聽信農藥行建議,採用雞尾酒混合療法,預防重於治療,即使還沒有生病的跡象,辛勤絕不錯過農藥所建議的噴灑次數。以前農會推廣紅棗的農藥檢驗有氣無力,願意採樣的棗農是幾乎沒有,所幸,去年農會推廣契作,朝向安全農法的農友,漸漸多了起來。今年又因為推動產銷履歷驗證,更多的棗農願意接受農藥的檢驗。

每周往返台北上班的我,養成了七點多就上班的習慣。一天清晨,我細讀了日本木村阿公蘋果的故事,涕零哭了起來,如果農人該這樣五窮六絕才能體會到土地養育我們最終的價值,那我好好務農,才對得起自己的棗樹媽媽。

我愛跟大自然對話,每天要跟Mia說話好半天,幫她代言與老爸老媽溝通,從接手棗園開始,我也對棗樹媽媽說話,至今,我們一家都愛和棗樹說話。老媽會輕輕摸著整串的棗葉,稱讚它們的壯碩,感謝他們辛勞的孕育棗子棗孫。採果時,媽媽也會喃喃自語:我幫你採下來,負擔就不會這麼沉重了。

清晨採收的紅棗,在豔陽下兩三天就會散發強烈的紅棗香氣。剛曬好的紅棗乾,吃起來如同葡萄乾的甜美,老爸又動腦筋,那應該要洗乾淨再曬,曬好就能現吃。愛做科學實驗的他,試驗了幾道清洗與烘乾的流程,最後建立了我們家的日曬紅棗乾標準作業流程。大概遺傳了老爸老媽認真的個性,我原本只愛紀錄Mia點滴趣事的部落格文章,改成了以紅棗為主角。我為每株紅棗樹掛上號碼牌,方便記錄與辨識個別的特性。

身居台北時,朋友聚會總是吃吃喝喝,移居鄉間,親朋好友互動變強了,大家都來鄉下作客。要指引報路,最快的方式就是請大家沿台六線省道走,到24公里處轉入。朋友提醒我,既然做不一樣的紅棗栽培管理,還是得取個品牌才對。對啊,找到台六線的24K就進入了台灣紅紅棗的主要產區,因此, 象徵純金般的台灣紅棗品牌-棗道24K的名字如此由來。

打造在地友善環境種植的紅棗故鄉,光靠一個台北女子移居紅棗故鄉的起頭,還嫌單薄。最重要的,還是要在地農民的認同。

通過有機轉型期驗證的第一年,最早取得驗證的龍溪農場吳志有,是我們最好的學習對象。石墻村的客家人對外地移民相當寬容,不藏私地分享他們的經驗。鄉親總很好奇的觀察Me棗居的一舉一動。從不相信有機到半信半疑的棗農,逐漸出現了。有些農友說,早就想做有機了。很多農友最想知道,不用農藥,那可以用甚麼來殺蟲? 大部分的農民心態上還沒改變,企圖殺掉眼見為憑、有害果樹的一切。

好吧,那就從無毒紅棗開始吧。我寫下了「棗道24K」要建立的生產標準:

  • 不用除草劑,以自然草生涵養水土,人工割草管理
  • 使用有機肥料或自然堆肥進行合理化施肥,定期送驗土壤,確保農田健康
  • 以低毒農藥或非農藥防治病蟲害
  • 不用生長激素,避免破壞環境和危害人體健康
  • 採收前須通過農藥殘留檢測合格,以無殘留為目標。
  • 忠實、真誠記錄自己的田間管理工作
  • 加工品全程不添加化學藥劑、人工化合物或燻硫處理
  • 忠實標示採收、製造及保存期限

去年(100年),房屋飽受滲水壁癌必須整修,我討厭蓋上鐵皮,也阻絕的我們將紅棗辛苦台上屋頂曬製的好場地。和設計師朋友討論了半年,我決定來蓋全採光的玻璃屋,我的曬棗房就這樣誕生了。因為狗狗們老愛坐在大門往外看,也一起搭建了大露台,讓他們好好注意棗園的一舉一動,順帶也成了露天曬棗場。

我們的有機栽種受到的關注越來越多,指名要有機紅棗的人很多,躍躍欲試的農民,勇氣大增,那就來試試看無毒栽培吧。Me棗居把自己的經驗分享給其他農友,作為改變的開始。雖然也會遇上農友的質疑或訕笑,有時候也讓我挫折,是不是回到原點,守好自己的棗園就好。但想想,小農社會所需要建構的,是彼此間更緊密的合作與分享,唯有流經各家果園或農田的水,都能乾淨的流出,下游的農友也才能受惠,繼續擁有上天給予的自然資源。所以,我們都不該自絕於體系外,躲在山裡做自己。

友善環境的耕作,變成了我們一家力行的目標。也希望召換更多農家第二代或是都市回農者,和我們一起這樣做。

從穿龍豆腐坊拿回的豆粕,老爸將一部分混合米糠,烘乾或曬乾成土雞的食物。土雞全年放養在紅棗園,成了最佳的有機肥製造機與啄蟲工人。愛耙土的土雞,也愛啄青草,減少了割草的功夫。不夠漂亮的紅棗乾製作加工品後的棗粕,也成了土雞的補品,他們成為名符其實的紅棗雞。我們吃了土雞蛋,蛋殼再丟回給雞吃掉。一部分的豆粕與土雞糞和粗糠,以及家裡的蔬果菜葉殘渣,混合堆肥,經過幾個月,就有黝黑的有機肥可用,再還原給土地,供應紅棗氮肥。為了增加土壤有機質,每年冬天修剪的棗枝,用碎木機碾碎撒回樹下,我們逐步建立了自然的循環,卻花了比收成多出好幾倍的積蓄來完成。

看我們認真的做著,鄰村的阿婆決定把兩分地的棗園交給我們,掛上了號碼牌,今年開始,Me棗居自然農園有了400株可生產的棗樹媽媽。再加上小弟新種植的100多顆小苗,是未來的生力軍。這片棗園隔鄰的楊大哥,很開心有我們作伴,瞧瞧怎麼一起做有機。

雖然大部分的棗農,一時之間還無法不依賴農藥與化肥。改變,總需要時間。消費者對品質的要求,將能改變農民的做法,而最關鍵的,是農民能夠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得到合理的報償。

每當悠遊鄉間,帶著Mia與後來領養的May與Moni,緩步穿越田埂,來到嘩啦啦水流的水圳,讓小狗們享受夏日的清涼戲水。我很滿意自己終於給了Mia最適合的生活環境,讓她自在滿足的飛奔。我們一家五口大人勤奮的工作,是為了讓3M狗姊妹享受不被拘束的生活。

後記:公館鄉農會這兩年很認真地把紅棗當成產業領頭羊看待,推出吃的、用的商品出來。今年,更史無前例,讓苗栗改良場公告了紅棗的良好作業規範(TGAP),台灣紅棗,終於有了安全的生產標準。公館鄉農會公開徵求有意願參加產銷履歷驗證的農友,也在5/15完成了驗證輔導的說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