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是藍花!」拉開沉重的木蓋,一股甜甜的發酵味撲鼻而來,卓也藍染創辦人鄭美淑一杓一杓舀起浮在上層、形如花朵的藍色泡沫,染缸恍如撥雲見日,微微透出暗綠色的光澤,而鄭美淑口中所說的藍花,實為「青黛」,是製作藍染染劑—藍靛—會產生的副產物。
鄭美淑一頭栽進藍染缸已有12年,從栽種藍草、製作藍靛、設計產品到培訓人才,她不遺餘力地投身其中,只為讓曾在台灣島上消失一甲子的天然藍染得以復育,甚至產業化,「我希望這抹藍不是曇花一現,而是能傳承下去、綿延不斷。」
19世紀台灣藍靛產業鼎盛
台灣種植藍草可追溯到16世紀的荷蘭時期,當時需要染料的荷蘭人曾和原住民簽訂契約,委託栽種,也因此吸引不少從福建地區渡海來台的農民,如此發展直到19世紀中葉,台灣西部平原到淺山地區種了許多藍草,藍靛產業來到鼎盛期。
據文獻記載,1875年每年銷往中國大陸的藍靛高達21萬擔(約1260萬公斤),光在艋舺北郊一帶從事藍靛產業的人口就有7000、8000人,藍草為當時重要的經濟作物。
無奈的是,隨著20世紀初,德國BASF公司研發的化學藍靛染料問市,全球藍靛產業無一倖免受到衝擊,自然台灣也不例外,據資料顯示,大正年間台灣的藍靛業還有3000戶的規模,1940年(昭和15年)卻僅剩10戶,直到1945年、二次大戰結束前,台灣的藍靛和藍染產業幾乎全然消失。
馬芬妹力推「台灣藍」培育人才
消失近60年後,時任國立台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的研究員馬芬妹開始走遍山野,尋找藍草的蹤跡,並在1994年陸續舉辦推廣、體驗的實作課程,力推「台灣藍」復育,2008年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開設為期5個月的「進階藍靛染液與專題產品開發」研習營,鄭美淑是學員之一。
當時還在員林農工教書的鄭美淑,因自身對植物染的興趣決定在學校開設「染料植物的栽培與應用」,她邊教授、邊進修,沒想到越玩卻玩出心得和使命感來,從此一頭栽入。
鄭美淑隔年就到新北市木柵一帶的二格山採種源回來種。目前全世界的藍草共有4種,適合在台灣生長的是山藍和木藍共2種,而卓也藍染地處的苗栗三義因屬於背陽山坡,氣候溫暖且潮濕,很適合山藍生長。
種山藍對本身就是學農學的鄭美淑和她先生卓銘榜來說,難度不高,再加上山藍屬於粗放作物,肥料給的好,其實不難管理,「比較需要注意的是山藍怕曬太陽,沒有做好遮蔭,採收後會發現山藍的產量和品質會變不好,做出來的藍靛泥就不會油亮油亮。」
有脾氣的染缸 有生命的藍染
山藍採收後才是挑戰的開始,從葉子到藍泥得經過浸泡、打藍、過濾、建藍等繁複手序,大約就要2週的時間,而且受限氣溫變化,鄭美淑想建藍,還得看染缸的「臉色」。
「染缸可是很有脾氣的。」鄭美淑解釋,山藍做出來的藍靛泥並無法直接染色,需添加鹼性木灰水以及糖蜜、麥芽糖等提供發酵菌的營養源,讓藍靛還原成墨綠色的染液才能夠染物,這就是所謂的建藍,但要成功還原並不容易,有時候冬天太冷,等了一、兩週顏色還是沒出來,但到了夏天,不出1、2天就還原,這些變化非常有趣,也激發她一直往下探究的動力。
鄭美淑說,其實不只是氣溫會影響染缸,原料品質的好壞也是影響因素之一,像去年底收成前,遮蔭棚架不幸被颱風給刮壞,導致收成量不足、葉子蘊含的色素也不多,產出的藍靛泥就沒有如往年一樣發出油亮油亮的藍光,好在今年上半年雨水豐沛,收成下來的山藍很「肥美」,算是彌補去年的不足。
天然藍染複雜費工 職人辛苦 地球輕鬆
記者採訪這一天,鄭美淑正努力練習「絞染技法」,她邊拿綿線纏繞染布、邊說道:「絞染好多種,像這一種是日本有松絞的絞染作法,前幾天剛好有日本老師傅來台教傳統手式,跟以前看教科書的『台式手勢』就是不一樣,我得趕快練好,讓自己有長進,以便教其他的設計師。」
退而不休的鄭美淑,即便年過半百,至今仍孜孜不倦學習和藍染有關的一切事務,她笑說,「藍染實在太多不可預知性了,不只是染缸愛鬧脾氣,直到現在每次綁圖文,我都很期待拆開後會是什麼樣子。」
藍染在台灣曾消失了一甲子,馬芬妹帶頭復育以來已有10多年,但鄭美淑擔憂地說,「目前產業化的狀況還是有限,製作這一端仍以個人工作室居多,普遍消費大眾還是覺得藍染是高不可攀的工藝,如果繼續這樣循環下去,我很擔心最終會曇花一現,所以培育人才、傳承技法非常重要。」
鄭美淑表示,天然藍染手續繁雜,製作一件藍染衣物光是浸染就得重複20至30次,相較之下化學染劑1次就上色,非常快速,但快速、平價換來的卻是對地球造成的汙染和消耗,這樣的現象也很值得消費者靜下來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