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水圳上的老屋做豆腐

穿龍圳,終年川流不息,清淨的水質孕育了苗栗縣公館鄉富庶的農產品,村子裡80多歲的徐阿婆,每天清晨都要蹲在溝圳旁,汲水刷牙洗臉,村裡的婆婆媽媽總要把一家大小和著汗水和泥巴的衣物,在浣衣亭裡好好洗淨。從台北市移居到鄉下的我,總是為這股潺潺清流深深著迷,沁涼透心可見溝底的魚蝦,擺動著濾過水中的微小生物。紅棗樹和小狗們的夏天,不能沒有穿龍水。後龍溪好似盤據苗栗的巨龍,長身軀蜿蜒穿越雪霸山脈下的城鎮,140多年來,穿龍圳引入滔滔的後龍溪水,帶來了豐富的礦物質與水中生態。做農的人,最愛的就是這樣的環境!

早年的福基村,其實還算熱鬧,後來依傍的省道台六線沿途,算是福基村的主街道,早期的居民就這樣沿水圳而居,老屋在我們還沒開店前,在水圳上佇立了80年之久。這個僅以紅磚砌牆的老屋,早年是製冰廠,附近居民的童年快樂回憶,就是來這裡吃冰冰涼涼的剉冰。當時溪水還沒有被工業造成的酸雨或化學農藥發明所汙染,還能夠直接汲水飲用。如今,屋主年邁、後代也無人接力,穿龍老屋,就這樣空下來,一旁老朽的榕樹老幹,氣虛的靠在屋頂上搖搖欲傾,破落的紅磚瓦,像個廢棄的豬圈,讓行人忘記了它曾經風光,連在地人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搬來石墻村的我,一心繫在紅棗身上,每次回家,總是呼嘯而過,完全看不到這個水上老屋。直到朋友的朋友想來鄉下開店,靈機一動想起這個老屋,才好好正眼瞧瞧。經過幾番聯繫,屋主願意出租。可惜,朋友的朋友卻改變主意了,看著殘破的老屋,心裡很不捨,朋友和我決定租下來,好好為它改造一番。

鋸掉了老朽傾倒的樹幹,才發現問題大了,層層浪板修修補補的屋頂,遇上大雨就滴滴答答;用粗糠和泥糊的土牆,早就成了蟲蟻的窩而灰濛濛;當成屋樑支撐的老竹,好像也撐不了多久。樂觀的我們,決定拆掉層層圍籬的破磚牆,拆掉違章式的窗戶,換上了新屋頂,讓陽光穿透水上小屋。多出了露臺,終年可以傾聽淘淘江水聲。

拆屋、泥作、清洗、打理、拉電源、作燈具,我們兩個在地的合夥人幾乎自己來,為了省錢,也為了感受老屋的需要,我們汗流浹背甘願做。當老屋煥然一新的風貌,在春風薄霧裡,屋裡透出的黃光,總讓我驕傲,我替破舊的紅磚牆,漆上了粉嫩的橘色,留著原來綠漆斑駁的鐵窗,配起來煞是好看。有錢可以蓋豪宅農舍、花大錢買名車,消耗資源來讓自己看起來稱頭點,但化腐朽為生趣盎然的鄉村空間,更能創造生活的樂趣。前者是肆意消耗農田資源而不可逆轉,而我們期望的是,保存先人的鄉村資產,延續新的生命價值。

一邊改造老屋,我們幾個人想,該賣甚麼才能凸顯在地好食的用心?好吧,就來試試創新的客家米食和甜品好了。鄰近的年輕人加入當店長很認真放棄上班族的工作,專心學習作甜品,可惜叫好不叫座,老屋的活力怎麼也旺不起來。

 

老屋又關門休息了整個紅棗季,我絞盡腦汁,想不出該怎麼做好,合作的朋友其實鴨子划水暗中努力,悄悄三顧了茅廬尋找老屋的新方向,終於到了時機成熟,就在豔陽高照的八月中旬,棗農家家戶戶忙於採紅棗、曬紅棗時,初次見到豆腐先生吳國楨,高高壯壯的身材,敏捷中帶點童真的口調,看了老屋兩眼說,哦,這裡可以做豆腐!

 

為什麼做豆腐? 豆腐好吃啊,我是很喜歡,但這不是很普通的東西嗎?

 

一肚子狐疑的我,細細思量朋友給的答案,恍然大悟開店的真諦:豆腐是庶民飲食中最好的植物性蛋白質來源,村裡的豆腐店也是最近幾年人口變少才歇業,我們一直以為老屋要服務的生意是遊客,但,我們更應該做的是,讓它天天開張,做在地人可以吃到好食物的小店。透過老屋,我們更希望提供在地人工作機會,把豆腐製作的好技術流傳下來,以後還能擴散出去,成為社區型支持經營的許多小店。

 

吃在地人種的在地食物,好東西不要長距離、長時間的運輸和保存來取得。這麼簡單的道理,實踐起來卻是不容易。

現代人很容易接收樂活、養生、愛護地球的道理,要落實到生活中實踐,少用包裝、少買舶來品,那需要決心與意識。多虧了朋友的這番開示,而且都把開店的秘密武器都準備好了。我明白了自己不斷追求的,友善環境生產、吃在地的好食物的理念,原來就可以從老屋開始。

 

聽著整日嘩啦啦川流不息的水聲,那就叫做穿龍豆腐坊吧,後龍溪帶給我們動力,運用清淨水源,製作出食材新鮮、做工天然純淨的豆腐吧!同事幫我設計了我心目中,穿龍就該有的娟秀且幹勁的招牌字,老爸趁著雨天,埋首在車庫裡用回收的木框架把招牌做好,弟弟貢獻體力,合力把招牌換上。從這天起,我們改作熱豆腐。

 

假日的清晨,趁棗樹還冬眠的日子,我總得往豆腐坊跑。初開店,我們的豆腐先生國楨訓練了60多歲的姐姐來幫忙,做了兩個月卻遇上了瓶頸,頂著冷冽寒風刺骨的半夜四點,起床做熱豆腐,姊姊直喊吃不消。做食物的人,難就難在對製作的熱情與敏銳度。

所幸,國楨找到的新幫手手腳敏捷,很快就學會了,小店裡年輕人的笑容可掬,做出來的豆腐好看好吃,我們努力增加銷售,好讓年輕人可以維生。沒想到,學成的新幫手盤算好自己開店去了。仔細盤算了成本,做料扎實的豆製品,其實養不起師傅與助手,小學徒自己嘗試開店,是好事,也讓我們更加省思手工製品的慢活與商業化量產的兩難之路。

 

老屋變成豆腐坊,好奇經過的鄉人,終於被豆香勾住,一早來買的人漸漸變多,呼嘯而過的車輛與行人,忽然察覺穿龍招牌的存在。簡單的塑膠袋裝盛,一來是為了節省包材成本,二來是在地鮮食,沒必要過度包裝。剛做好熱騰騰的豆漿與豆腐,是不能入袋的,得慢慢放涼。熟客都贊同國楨的想法,愛喝熱豆漿的、愛吃熱豆腐的,大茶壺和鍋子等自備容器都出現了。店裡的手提袋即使換成了生物可分解的材質,也都希望客人少用。

開店做生意,最大的樂趣,就在於理念可以獲得實現與贊同。附近的鄰居先來買,然後鄰居的鄰居、親友聽說了也來買。假日的清晨尤其手忙腳亂,剛做好的豆腐、豆漿還沒包裝,怕買不到的人湧入,有時還來不及開門,豆漿鍋就快見底了。還有一次,村裡的一位大哥買回家,隔了片刻再來買,後來又騎車把朋友也載來買了,一個早上買三趟,弄得我們好開心。國楨開玩笑說,有一次,常買的阿婆跟他抱怨,你的豆腐會彈牙,吃了會上癮。從台北來的旅遊雜誌朋友喝了豆漿說,以後喝不到這個豆漿,怎麼辦? 好評,讓國楨默默埋首鑽研豆腐製作九個月的心血得到回報。更讓我們思索,第一個在地性目標達到了,第二個目標,用台灣生產的有機黃豆,需要我們集結更大的能量來達成。

 

這個目標,在穿龍招牌一掛上時,就是我們最大的心願。看了許多研究和統計報告,台灣農業幾十年來不斷被貶抑,政策無力、老農棄守、農地廢耕、逼良田為工業區或豪華農舍,錐心之痛的感覺存在於對土地熱愛的農人們。如果,如果消費者能夠正視台灣農業的消失會有多嚴重,意識到台灣的糧食自給率下降到20%幾的嚴重性。藉由小小的一粒黃豆,觸動大家味蕾的感動,那應該會有農友和我們一起,把黃豆復耕起來。

小弟去年春天種下了兩分地的毛豆與黃豆,幾乎無收成落幕,雜草是最大的競爭者。豪氣誘使命感十足的楊協翰,到桃園改良場上了五天的農民專業訓練,認真地了解雜糧作物,他說,那我來種種看吧。在他雲林二崙的濁水溪砂壤土上,種了四分地。秋收的黃豆秀氣的可愛,因為播種遲些,豆樹不及腰高就得收成。失傳已久的黃豆種植技術,加上沒有廣為流傳的採收農機可用,種黃豆,顯得格外冒險。

採收日,協翰揪了小弟去幫忙,一株株拔起,運到老家的曬穀場曝曬。幾日後,豆莢乾了,打碎莢取黃豆仁,協翰70多歲的媽媽,戴著老花眼鏡,一粒粒挑選,剔掉破損嚴重、蟲鳥咬蝕、壞損的豆子,總共收了幾布袋,秤秤重,200公斤而已。這麼辛勞,協翰夫婦說,還要種下去!

 

收進白皙的布袋,協翰打電話來,請國楨用來試做豆漿看看吧。打開小巧帶點黃綠色的黃豆,這是台南一號,適合做豆漿。還有後面陸續採收的台南四號,準備用來做豆腐,消息一曝光,許多人找上門去跟協翰買豆。協翰說,國楨需要多少,我先留起來,其他才給別人。

 

這樣的誠心誠意,國楨捧著這批台灣有機黃豆,試作一板豆腐。黃豆白中透著乳黃色澤,入口即化的綿密與豆香,令人驚喜。趕緊宅配幾塊豆腐給協翰夫婦,品嘗自己做出的豆腐和豆漿。

 

有了協翰送來的三大袋台灣有機黃豆,好珍貴。我們左右為難,該和進口有機黃豆摻著做,還是只能象徵性的試做幾回?朋友提議了,我們應該來做個台灣有機黃豆製作豆腐的發表活動,把推動有機的朋友、甚至消費者都邀來,隆重的慶祝穿龍豆腐坊製作台灣有機黃豆的日子,提醒大家重視台灣黃豆,甚至其他雜糧作物復耕有多重要。

好吧,諸多感動自己的故事片段,總該組織起來和大家分享。本想在世界地球日,由國楨親手做鹽滷豆腐,不巧種豆的協翰出國去觀摩有機農場,因此,我們決定在4/29上午,訂為穿龍豆腐坊的台灣黃豆豆腐日。這是第一日,預計往後每周做一次,直到我們手上的有機黃豆做完為止。每做一日,穿龍就要張貼公告多一日豆腐日,但願再不用多久,可以天天都能算上台灣豆腐日。

 

同為有機產銷班的西湖與公館鄉內的青年農友,知道了我們尋求在地黃豆的心意,也打算來試種。返璞歸真有機農場的阿傑說,再不種豆的話,感覺對不起自己。阿傑準備整地,今年也要加入種植的行列。

 

穿龍圳上的老屋有了這樣的新生命與使命,透過豆香的飄散,將這群回鄉務農者的心意串聯起來,小農們集結起來,要讓台灣農業傳承下去!

4/29上午九點半,就來和穿龍豆腐坊做朋友,品味國楨的手藝,給我們加油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