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柔軟,所以剛強 徐世榮從溫文書生變街頭悍將,擋怪手阻拆遷無怨無悔

法國畫家米勒的《拾穗》描繪麥田收割後婦人撿拾田中穗粒的景況,這幅以《聖經》〈路得記〉為藍本的畫作,將農民特意留下麥穗讓窮人溫飽一事寫實地描繪出來,筆觸中的人文關懷,一百多年來感動無數觀眾。

台灣也有拾穗的故事,拾的是稻穗。地政學者徐世榮關心土地正義的起點,就在拾穗的故事中。

徐世榮關心土地正義,奉獻畢生所學捍衛被徵收戶的權益。(攝影/楊語芸)

外公身體力行教他識字、謙卑、照顧弱勢

雲林縣大埤鄉三吉村是徐世榮的故鄉,雖然隨著擔任教職的父親舉家遷往斗南,但是寒、暑假他喜歡待在大埤鄉,跟外公一起作息。外公連振炎是雲林鄉紳,寫得一手好毛筆,他長年照顧弱勢、服務鄉里。祖孫倆十分投緣,外公教他識字,徐世榮陪他喝茶,一大一小兩對足跡在鄉里土厝、水圳田埂間走出天倫的回憶。

徐世榮說,小學一年級時,他發現幫外公割稻的農工遺漏了田埂邊的稻子,他小小年紀想要幫忙割稻,卻被外公制止。外公說那是留給窮人的晚餐,他這才注意到,稻田邊真的有許多窮人在等候。

外公悲天憫人的情懷,就這樣深植在徐世榮心中,農民與土地成為他心中最柔軟、也最需捍衛的情感課題。

神父校長愛的教育,與鐵路東移案埋下緣份

「孩子啊,要記得施比受更有福!」

「孩子啊,要記得吃虧就是佔便宜!」

「孩子啊,有人打你右臉時,把左臉轉過去讓他打也沒關係。」

這些是嘉義輔仁中學的神父校長朱秉文朝會時不斷耳提面命的道理,初中生徐世榮當時覺得厭煩,但是神父的訓誡像滴水穿石一樣,慢慢形塑他的人格。在人生遇挫時自然就會想起那些話,徐世榮說他受用一輩子。

離家外宿,徐世榮結交了很好的朋友,當時的導師蘇春艮很有愛心,非常照顧他們這群離鄉背井的小蘿蔔頭,到現在也依舊和同學們保持緊密聯絡。他說爸爸原本讓他就讀私立學校,是希望學校施行嚴格的教育,不料這所聖言會天主教學校完全走愛的教育路線,讓他的少年求學時光充滿溫馨。

考上南二中後,徐世榮和就讀南一中的哥哥在青年路附近的東榮街賃居,也就是目前南鐵東移案附近,青年路上預計被拆除的平交道正是徐世榮當年騎腳踏車頻頻經過的地方。「我跟那塊土地是有實際連結的情感,好像幾十年前就冥冥中埋下了因緣。」他說。

南鐵審議會議中,徐世榮發言才三分鐘,賴清德便令警察「請」他出去。(徐玉紅提供)

走出象牙塔,目睹基隆八尺門上演人間悲劇

原以為徐世榮是因為對地政知識深感興趣,才會唸了地政系和研究所後,又繼續出國深造。沒想到他搖頭說地政系是聯考成績分發的,他唸得非常辛苦,因為往往只是在背法條,不瞭解其中的學理。好不容易四年畢業,他進軍中服役,才從社會底層給他的震撼中,思索自己的未來。

徐世榮的預官籤抽到國防部,是個爽缺,但警備總部當時需人孔急,他自己請調,被派至基隆和平島支援,守漁港、抓走私。過往常住象牙塔裡,徐世榮這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是怎麼回事」。

當時基隆的漁船多是捕蝦船,到舟山群島或濟州島附近作業要一、兩個月才會回港。漁船工作既辛苦又危險,萬一鋼索斷裂,彈回來打到人,非死即重傷。當時許多漁工是花東來的阿美族人,他說經常看到站著出去的人,躺著被抬回來,這時警備總部會發放微薄的慰問金,這份差事就落在徐世榮身上。

八尺門是當時和平島依山而建的違章社區,房子都是原住民板模工從建築工地取回的板模隨意拼釘,勉力僅能遮風避雨。徐世榮記得曾去慰問一位受傷的大副,他的大腿因為被鋼索擊中,傷口浮腫、潰爛,蒼蠅環伺,但因為是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他不願截肢,僅敷些草藥應付。徐世榮只能語塞,在這樣的悲劇面前,再好聽的慰問都顯得廉價。

「我後來甚至不敢再回去看他,我猜那隻腿一定保不住了。」徐世榮說,這僅是其中一例。早在阮義忠、關曉榮等人文關懷攝影師前去紀錄之前,他便經常流連在社區中,心酸地想像一戶戶蕭然四壁中緊偎著的家人,要怎樣渡過人生的寒冬!

記者工作燃起對政治的興趣,赴美求取學位

徐世榮退役後一邊就讀地政研究所,一邊擔任菜鳥記者,他想為服役階段看過的「另一邊的世界」,找一個社會性的解答,只是這個工作反倒燃起他對台灣政治的興趣。不過他自忖在台灣考上政治研究所的機會不大,於是逕赴美國求學。

談及母校德拉瓦大學 (University of Delaware),徐世榮仍舊懷念那十八世紀創校的優美校園。初到美國唸政治,面對大量英文閱讀及課業壓力,徐世榮十分辛苦,還曾因十二指腸潰瘍兩度昏倒、住院。

但那三年打下的基礎,讓他後來只花五年就取得博士學位,是同屆博士生第一位畢業,畢業論文還得到全校社會科學類的最佳論文獎,由校長親自頒發獎狀及獎牌;畢業隔年,論文又得到都市事務及公共政策學術領域最佳論文獎,母校出錢邀請他回美領獎,並進行公開演講。

徐世榮就讀的都市事務及公共政策學院,是一個以解決社會問題為目標的整合型學院,在美國學術圈知名度頗高,其中英籍教授 Barry Cullingworth 更是國際都市計畫學界的一流學者。徐世榮是他唯一一位台灣學生。徐世榮的博士學位結合政治、地政、都計、公共政策等面向的研究,博士論文探討後勁反五輕運動、高雄林園及大社事件,還曾經在高雄蹲點做田調,積累了紮實的學術訓練。

身處學術邊緣,服膺法蘭克福學派及後實證主義

翻看徐世榮當年的照片,彷彿還能看見外公對他的影響,他溫文儒雅的樣貌,說是台灣傳統的鄉紳也頗合理。留學階段,他投身的法蘭克福學派和後實證主義也強調包容的精神,兩者皆主張理性溝通、多元價值。以土地為例,政府為了促進資本的積累、經濟的成長,往往把土地當成經濟成長的要素。但徐世榮強調,土地也是資源,是我們安身立命的家園,也是我們主觀認同的地方。因此,在政府和資本之外,還需要公民社會追求環境永續、基本人權、社會正義等價值。

徐世榮說,人民因為價值的認知差異而產生衝突是正常的,政府的任務是提供管道或制度,讓不同的價值都可以被公平對待。他說公共政策是人民的選擇,而不是專家獨斷的意見。近日他會如此反對瘦肉精美豬進口,就是因為這個政策訂定的過程完全不透明,人民無從參與,主政者沒有履行正當行政程序的承諾。

另外,他也反對政府用實證主義至上的觀點來主政,刻意把社會問題定義成技術問題,而不是政治問題,希望大家不要碰政治,他們便可以用「預測」來進行「控制」,例如,「預測未來經濟看漲,所以要大面積開發」,但土地開發後廠商沒有跟著進駐,政府只要一句「經濟情勢有變、投資市場轉淡」等敷衍的說詞,完全不需要負責任。

雖然台灣學術圈長期偏好實證主義,但徐世榮高揚後實證主義的旗幟,相信唯有不斷挑戰、批判現有體制,戳破掌權者的謊言及意識形態的宰制,未來才可能由人們共同決定。

取得博士學位後,徐世榮返台任教。也因為台灣執政者擁抱實證主義,長期漠視土地正義與基本人權,他才從溫儒書生變成街頭悍將。(文未完,請接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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