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核30年青春不悔,崔愫欣與綠盟篳路藍縷,鋪成非核家園之路

藻礁公投連署結束,70萬份護礁的心聲熱騰騰送入中選會,公投引發的核四重啟爭議仍舊餘波盪漾。擁核派趁亂而上,高喊核四救藻礁,反核運動第一線的環團,例如綠色公民行動聯盟(以下簡稱「綠盟」),被抹黑成促成國民黨偷渡核四重啟的幫手,網路上對立爭吵不斷,能源政策被抹上政治色彩。

然而,翻開台灣反核運動史,從反核是個高度政治化、讓人不敢表態的環境議題,到今日「非核家園」成為顯學,綠盟秘書長、反核大將崔愫欣與綠盟成員投注青春付出,有著不可抹滅的貢獻。說她與綠盟是擁核派,就好比指責林則徐抽鴉片一樣荒誕無稽。

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秘書長崔愫欣是台灣反核大將。(圖片提供/崔愫欣)

台灣反核 40 年 世代接棒傳薪

反核運動在台灣已有40年歷史,它不僅是歷時最久的社會運動,也是各運動團體的最大公約數。同時,反核是很多人社會運動的啟蒙,也是孕育台灣環境運動組織的溫床。其他運動起起落落,但反核運動不曾因為挫敗而冷卻,一代代反核者接棒守護星星之火,期待它有朝一日,野火燎原。

崔愫欣正是這樣一位守護者,從20歲進入環境現場,就將反核的使命揹負在身上。她與夥伴在2000年成立的綠盟,更是長期關注並實質監督台灣的核電議題。

不過最早最早,崔愫欣想要唸的其實是中文系,在「文青」這詞還未蒙上負面形象前,她想當個吟風弄月的文青。不過傳統中產家庭不樂見她走那條文化路,在父母的建議下,她選唸法律系。

抱持著「法律能夠幫助人」的想法進入輔大,崔愫欣認為應該多瞭解社會的狀況,於是加入學運社團,聽學長姐談性別、勞工、環保等議題,眼界大開。前往運動現場時,認識一群爭取自己權益的弱勢者,他們背後有一長串家園被毀棄、意見被漠視、人身被攻擊的不義與委屈,讓她覺得心有共鳴。

「社會運動啟蒙我認識社會的真相,」崔愫欣認為要突顯種種不公不義,社會運動是重要的舞台,大約也是此時,「唸社會系也可以幫助人」的想法萌生,她從法律轉向社會,一輩子都在社會運動中展現她的善良與熱情。

環保意識經反核而啟蒙

崔愫欣從大二起便在環保聯盟台北分會擔任志工,寒暑假組織「學生環保工作隊」下鄉訪調,接觸過很多環境議題。當時台北分會負責新北市(當時的台北縣)的環境問題,包括淡海新市鎮開發、八里林口焚化爐與灰渣掩埋場、淡水河岸的垃圾污染等等城市邁入現代化的各種環境後遺症;也會跨足支援外縣市的運動,例如花蓮反台泥運動就有崔愫欣的身影。

社會意識慢慢開花,貢寮反核四運動又讓崔愫欣的環保意識萌芽,她與學長姐前往貢寮做訪調,發現媒體口中的單一形象:「只是想要補償金、不懂科技、不求進步的落伍保守鄉下人」,其實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故事的被迫害者,她認識自救會的主要幹部,聆聽他們口中貢寮的過往,眼見依山傍海的生活將被核能這顆不定時炸彈摧毀,她心中有許多不捨,貢寮人更是不甘。

貢寮人堅決反核四,全力護家園。(崔愫欣提供)

被情治單位「認證」的學運分子 反核是信仰

崔愫欣憶道,早年參加學生運動,爸媽擔心她被民進黨洗腦、利用,後來調查局打電話去她家:「知道妳女兒在外面做什麼事嗎?她準備了汽油桶,是帶頭的激進分子。」爸媽才突然醒悟,原來女兒是主謀之一,不是被矇騙的傻瓜。

「核四建照即將核發,我們去監察院絕食,我是學生發言人,汽油桶是模仿核廢料桶的道具。」現在說來如同荒誕笑話,但她當時確實是情治系統監控的學運份子,人生幾度與司法擦邊而過,是真正為台灣社會付出青春與生命的運動份子。

紀錄片效應超越時空

世新大學社發所研讀期間,崔愫欣選擇以貢寮反核能為題,拍攝紀錄片《貢寮你好嗎?》作為碩士論文。老師問她,為什麼不選擇跟自己有關的題目,她驕傲地回答:貢寮與她切身相關,反核不只是她皮肉上的刺青,更是骨血裡的信仰。

崔愫欣用貢寮居民抗議核四的腳步為針,以他們愛家護園的身影為線,一針一針織縫在紀錄片的膠捲裡。因為不曾受過專業的紀錄片訓練,她拍攝的畫面有些晃動,收音時也夾帶許多雜聲,但這樣質樸的呈現反而傳遞出貢寮居民危顫不安的心聲,以及遭受輿論指責的百口莫辯,讓閱聽者也不禁深情問道:貢寮你好嗎?

《貢寮你好嗎?》影片中許多長輩已經過世,訪舊半為鬼的沉重心情,讓崔愫欣不太敢重看。不過最近在學生論壇上播放,發現某些議題已經超越時空,年輕人仍被長輩感動,影片對人的影響力也還在,讓她覺得十分值得。

「這一段台灣歷史的切片,對下一代是有意義的。」能夠在長輩在世時把他們抗爭的身影和心情記錄下來,她覺得十分幸運。

崔愫欣拍攝的《貢寮你好嗎?》是台灣重要的反核文本。(崔愫欣提供)

綠盟篳路藍縷 反核大不易

研究所畢業,崔愫欣進入環保聯盟台北分會工作。2000年,她與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決定出走,成立「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繼續為環境運動盡力。

她記得綠盟剛成立時,收入很不穩定,員工薪水常常積欠半年,若是有經費挹注,前輩都是先發薪給小輩,甚或是拿自己的錢來墊付。崔愫欣說,「這是促使我留下來的原因,」一種超越世俗價值的革命情感,為她的反核信仰加入溫暖的牽絆。

「核電的議題太大,已經用百分百的力氣還是無法撼動它。」崔愫欣憶道,要停止國家的大型建設非常困難,在「開發就是硬道理,核電就是經濟代名詞」的社會氛圍下,她與綠盟陪伴貢寮人走在漫長又孤冷的反核之路上。

鹽寮反核自救會舉辦海上抗爭演習,以燒毀核子反應爐的模型象徵反抗到底的決心。(崔愫欣提供)

歷經挫折,在流浪中重獲運動的力量

儘管有1979美國三哩島核電廠事故,國民黨政府仍在1983年完成貢寮土地徵收,決定興建「最進步、最節能」的核四電廠;儘管有1986年車諾比的前車之鑑,1992年核四廠通過預算,準備興建;儘管1994年貢寮鄉核四公投顯示96% 的當地居民反對,1999年核四正式動工。這條反核之路血淚不斷,貢寮人只能堅毅苦撐。

陳水扁當選總統後,核四是停工了,自救會在媽祖神前慶祝,震天的鞭炮替貢寮人吐出胸中的鬱氣。可惜停工的賠償金引發民怨,國民黨以國會多數不斷炮轟,種種壓力讓民進黨做出核四復工的決議,媽祖廟前的煙花甚至還未冷卻。

社會改革進程過慢,核四停建後整個社會的反撲,讓反核運動面臨長達十年的低潮。崔愫欣覺得累了,沒有氣力,她申請雲門的流浪者計畫,離職去日本流浪。

兩個多月內,她親訪兩個紀錄片拍攝場景:三里塚農民反對興建成田機場和熊本的水俁症,也在當地參加反核運動。她得知反對上關核電廠興建的祝島漁民在山口縣的海港有阻止核電工程船的行動,她坐了很久的車,換了好幾種交通工具,去到非常偏遠的鄉下,跟著當地人划獨木舟去阻擋工程船。

「雖然身在歷史現場,但我們其實都是無名小卒。」崔愫欣參與異鄉的環運也熱血沸騰,她察覺到自己對社會運動有單純的熱情,「很想回到現場,很想做點事情」的意念如潮水洶湧,猛然地將她推離流浪的大海。她乖乖上岸,成了一輩子的社運公務員。

311悲劇終於扭轉歷史

反核可說是社會運動的教科書,綠盟用盡所有能夠用的招數,就是不願意放棄。「貢寮很多長輩過世之前,廢核的心願沒有達成。我們背負了這些人的期望在身上,一定要努力到再無可能的地步。」崔愫欣說。

在看似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綠盟仍做了許多嘗試,例如以文化訴求舉辦音樂祭,用「以拖待變」的策略拖長核四的興建時程,也曾與日本的反核團體合作,但仍舊無法動搖政府的顢頇。

諷刺的是,經過十年久旱,日本福島核災的噩耗為台灣反核運動降下甘霖,隨後幾起公民運動:反大埔、反服貿、白衫軍,更讓反核勢力大雨滂沱,但強弩之末的國民黨仍舊枉顧民意、逆水行舟,直至林義雄先生絕食以及公民團體佔領忠孝東路的「不合作運動」,馬英九才終於棄守。

2014年的反核遊行將反核運動推至高潮。(崔愫欣提供)

崔愫欣分享了一個魔幻寫實堪比小說情節的經歷,福島核災當天,綠盟三位成員在貢寮開會,電視上出現日本海嘯畫面,螢幕上「請沿海居民注意,五點後第一波海嘯可能會來台灣」的跑馬燈一再出現,問題是要不要跑?跑去哪裡?政府完全沒能告知具體的對策。

當下崔愫欣心想,這都還不是核災,台灣對於撤離或避難完全沒有準備,如果真的發生核災,台灣要怎麼辦?

崔愫欣強調,她並不是除了核能什麼都不關心的純粹反核者,「像我這種學運出身的人,講求的還是社會正義,而反核是社會正義、環境正義的一環。」反核運動是台灣堅持最久、也延續最久的環境運動,前輩開場後堅持了那麼久,她接棒後只能讓運動走到能盡力的最後一步,沒有放棄的選項。(文未完請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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