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就是尊嚴01》何謂社會性農業？人與土地、傳統與創新的社會運動

文／蔡祐庭（園藝治療師、台北市藝術統合教育研究會現任理事長、象山農場總經理）

台北 101 附近的四獸山自然保護區有一座充滿樹木、香藥草和蔬果的「象山農場」，裏面有一群來自「台北市藝術統合教育研究會」（以下簡稱「藝統會」）這個非營利組織的獨立教育工作者和園藝治療師，透過「身體-藝術-自然」三位一體的教學，和自閉症、唐氏症、視障、身障、精障、發展遲緩等特殊需求者一起跳舞、創作、種菜，和進行各種學習與創造性工作。

多年來有機會和不同特性的大小朋友們相處工作，讓我逐漸體會身而為人的需求大都相同，都想要被接受、被理解、被滿足．被愛，想要自己是有價值和功能的，想擁有一份歸屬。而一個越成熟的社會，越尊重和包容多元的生命樣態。

2023 年夏天，我抱著期待又興奮的心情，整理了台灣經驗，來到義大利介紹給國外友人認識，也想知道特殊需求者如何在農業中找到自己的角色和功能。

幸運地，透過友人介紹認識任教於 Foggia 大學農業系的 Maurizio Prosperi 教授，經由他的費心安排，帶領我們從北部著名的古都波隆那（Bologna) 出發，一路來到中部的馬爾凱地區 (Marche region)，再到南方農業大城福賈 (Foggia)，一路參訪了好幾個機構、農場和中心，感受到以「工作就是尊嚴」（Working is dignity）的核心價值，促成特殊需求者與農業美好又踏實的結合，尤其是背後政府政策和民間的支持與整合，以及充滿創意的實踐，非常值得台灣借鏡！

何謂社會性農業？

Social agriculture／Social farming，中文譯為「社會性農業」（以下簡稱 SA）。在 2012 年 12 月 13 日由隸屬歐盟的「歐洲經濟與社會委員會」（EESC) 正式提出；意指運用包含植物、動物和農村等農業相關資源，提供治療、復健、就業、教育和地區發展等各項服務。其中兩大組成條件為：在農場中進行活動，以及滿足特殊需求者與弱勢者的需求。

二次大戰後，歐洲面對經濟蕭條、土地與農村的嚴重破壞、現代化的衝擊。直到歐盟成立，各會員國面對歐洲的未來，決定坐下來重新檢視農村發展和農業生產現況，從而慢慢形成共識，認定農業扮演著守護國民與社會健康的關鍵角色，而鄉村文化和農業傳統更是社會文化的重要資產。

在這樣的視野下，各國開始針對城鄉發展和無毒農業、社會、歷史、文化、自然環境、生態復育、國民健康等相關面向進行政策的制定，同時也將農夫、農業組織、社會性農場的服務使用者與其所隸屬之團體、社會與健康照護服務相關部門與機構、地方政府、中央政府等相關資源進行整合。

而 SA 的界定包含：

１.將包括肢體、心智、情緒等各面向的特殊需求者整合進來的農業公司、市場或農園。

２.開放給包含安置少年、學習障礙者、上癮者、長期失業者和健康長者等社會弱勢族群的農場。

３.學校、幼稚園或其他類型的農場，只要目的與預防疾病、族群融合或促進生活品質相符合，都是社會性農業範疇。

早在 13 世紀中古時代的歐洲就嘗試將身心障礙者與農業結合。傳統農村本就是個自給自足和高度互助的微型社會，共同照顧土地和弱者。而在 SA 中，則是國家透過政策把美好價值永續留存，不斷演化創新，甚至將兒童族群含括進來成為基礎教育的一環，鼓勵孩子們與土地連結。也從農業活動中激發出新能力和價值。這樣的全人思考、與時俱進的作法，讓從事早療族群園藝治療工作的我心動不已！

SA 在義大利蓬勃發展

義大利是 SA 的先驅國之一，政府通過 141/2015 號立法定義：「『社會性農業』為一多元功能農業事業體，旨在發展社會服務、公共衛生、教育、輔導就業，針對全國人民、家庭和當地社群提供基本服務，特別是農村或貧困地區。」這是一個「輕法規」，制定出統一但不過度限制的框架，留給地方各自表述。

事實上，義大利各地前後投入 SA 的時間點不盡相同，但目標都是結合農業與社會福祉。而政府認定的法人為「社會合作社」（cooperativa sociale )，是可進行商業操作的事業體，分成 A 和 B 兩種型態：

Type A 是「輔助型」，類似日托中心，服務對象是需要專業輔助、自理能力不足，尚無就業能力的需求者。需求者每早 9 點到下午 4 點來到設施中進行各種活動，受法令的規範和嚴格保護。他們其中有障礙者、精神疾患者等，通常來自功能不足的家庭或障礙程度較重。這是他們安身之所，法律保障他們能使用服務到 65 歲，之後轉介到安養機構終老，在這裡他們也會從事一些以健康促進和身心復健為目標的農業活動。

另一種 A 型則是針對犯罪更生人或上癮者所設立的安置轉介機構，背後都有農業、養殖業、法律、心理、醫療等領域專業團隊和志願服務者共同支持。

Type B 是就業型，提供職業訓練、就業支持與媒合工作。適用對象相對更廣，包含身心障礙者、更生人、難民、政治庇護者，以及具備潛力但有就業困難的需求者。這型的合作社可開設事業體，如餐飲、工藝、園藝、有機蔬果販賣、農場加工、商品販售等。背後的設計理念是「工作就是尊嚴」。透過這種模式，員工、需求者、志工和顧客形成一個共生團體。

遍地開花的社會合作社

透過「社會合作社」的型態， SA 在義大利各地遍地開花，以農場為基地，帶著特殊需求者投入農業與相關工作。

例如在波隆那郊區的 CIM 農場，初來乍到的人會以為是一間美麗的鄉村餐廳，但其實穿梭其中的工作人員有一半以上是社會性農業的服務使用者，例如協助我們點餐的女生就是一位心智障礙者。簡單的菜單和選擇，讓她完全勝任。樓上的商店裡展售著他們的陶藝、植物染等創作，還有各種薰衣草、迷迭香…..等香藥草加工產品，琳瑯滿目，非常吸引人。而剛報到的學員則會進入訓練所中先進行生活自理的訓練和能力的訓練與評估。

位在馬爾凱地區的 Montepacini 農場種滿各式穀類蔬果，用自產小麥製作麵條和各種麵食，並邀請名廚設計菜單，訓練一名甘比亞的難民成為廚師，在餐酒館中販售完全自產的高級餐點。當然服務生們也都是可愛的服務使用者們，提供充滿驚喜又熱情的服務，包含純真笑容、擁抱和親吻！

由神職人員創立的 Berta 80 農場除了提供毒癮者勒戒的免費專業課程與食宿，更結合了農業、動物飼養、烹飪烘焙、榨油、藝術創作、文學創作、運動休閒等各種活動，支持他們回歸健康生活。

另外還有一個著名的果醬品牌 SiGi 除了保存了古老果樹品種和加工技術，也嘗試聘用幾位服務使用者，替他們設計適合的工作，也讓品牌述說出更多動人故事。

啟發與迴響

SA 是一場關於人與土地，傳統與創新的社會運動，從中肯定所有人的工作需求和價值，也藉此凝聚人們回歸土地工作，創造新價值。 SA 的理想吸引著人道主義者投入，共同看向「需求與權利」、「工作就是尊嚴」、「共融共榮」、「尊重土地與生命」等核心價值。擔任導遊的 Prosperi 教授曾語重心長的說：「義大利的農夫因為現代化和全球化過程，已失去工作尊嚴，一味追求產量和利潤，不再關心其他。社會性農業儼然打開了一條新路。」

SA 由政府提供法源和薪資、但不過度限制，留給工作者很大的創意發揮空間，甚至透過「有給職的社會服務」補助，鼓勵社會新鮮人或失業者一起投入，簡直是神助攻！政府也透過 1/1000 的稅法設計鼓勵納稅人捐助 SA，每年國稅局會幫你把所得稅的千分之一捐給指定單位，十分便民。

有了各方支持，工作者不需過度為錢所苦，只要想著如何看見和滿足服務使用者需求。目前推行 SA 的國家主要是北歐各國、英國、義大利等部分歐盟國家，美國有些州也在積極推行中，在亞洲地區則是日本和韓國行之有年。

寫到這裡心中百感交集。12 年來，藝統會在農場的環境中陪伴許多孩子長大，思索著如何為充滿就業困難的他們鋪設職場、找方向，透過工作找到生活重心。這不正呼應了 SA 的精神？只可惜少了政府的有力支持。但願包含台灣在內的其他國家有朝一日都能加入這個美好的行列。（文未完，請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