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農地:伏貼永恆而來的大地文化遺產 (上)

農地:伏貼永恆的大地文化遺產
談談義大利世界遺產「歐爾恰山谷文化景觀」Val d’Orcia[1]

(上篇)


     2012年1月28日 


臺灣不該讓願意發揚農產價值、採行友善農法的獨力小農,力抗所有風險壓力。

臺灣不該視「農地變建地」為「開發」二字的單一價值取徑。

臺灣也不該存在著由上而下屢以不當政策侵蝕土地正義的立法院與中央政府。

在接近農業遺產的過程中,本文除了呼籲珍惜農業文化地景,找回以農為本的臺灣在地自豪感,更希望能藉由「歐爾恰山谷文化景觀」這個精彩案例,延伸介紹兩大國際農業遺產系統,也看看義大利人曾經如何不過度依賴中央政府,在豔陽下將歷史農地地景推向世界遺產舞台,讓農地、農業與農人形成一系列當代價值鏈,一躍成為托斯卡尼(Tuscany)區域經濟發展中的領頭羊。

壹. 緒言

 1-1 保護農業地景,已是國際共識

世界遺產(World Heritage)是個當紅議題,相信大家或多或少已有耳聞,截自2012年02月為止,世界遺產名單共涵括了725個文化遺產、183個自然遺產和28個複合遺產,分布在188個締約國之中的153國[註2],因此,在這個資訊發達的年代,想刻意避開世界遺產旅遊景點或是相關消息,還真不太容易,世界遺產已經是國際顯學了。

或許你已經看了太多古文明、大教堂、老城、古堡、皇宮、建築名作、高山大河…,但你知道,農業遺產已經成為世界遺產類型之中亟為呼籲重視的一類?[註3]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根據1972《世界遺產公約》[註4]推動世界遺產這項大計畫,創奠了國際遺產保存維護與管理的重大里程碑。除此之外,聯合國糧農組織(FAO)近年也大力推動起「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GIAHS),從另一角度賦予了農業地景更為擢升的遺產意義與地位。

雖然台灣尚未成為聯合國會員國,無法進一步參與世界遺產和GIAHS體制,但學界與民間早已積極透過各種交流,引入國際經驗與資源,為台灣在地現況尋求進一步向上提升之道。日前,台灣歷史資源經理學會邀請了任教於羅馬大學(又稱羅馬第一大學,Sapienza University of Rome)的法利尼教授(Professor Falini)[註5],於緊湊的亞洲行程裡,在都市再生前進基地URS44開講一場「世界遺產與文化景觀-義大利的觀點」,分享義大利世界遺產「歐爾恰山谷文化景觀」(Val d’Orcia)精彩案例。

法利尼教授講述歐爾恰山谷的歷史景觀意義(圖1),居民和地方政府熱愛自己家鄉的農業本質與農地地景人文精神,推動地方農業升級轉型,友善耕植,產值倍增,順而吸引青年回鄉照顧土地,不僅申遺成功,地方經濟也在歐債風暴裡逆勢成長,成為義大利遍地低迷聲中的避險楷模。這個案例帶來了莫大啟示,全系列環節精彩絕倫,發人深省。

1: 義大利2005年出版的Val d’Orcia郵票,
清楚呈現農業地景與建築遺產並重的價值觀

來源:http://breiz.positive.pagesperso-orange.fr/images%20italie%20orcia.htm

1-2 態度決定出路

 

回視臺灣,第一線農業問題總被支配在生活資訊的末端,一般大眾似乎已對新聞中的良田徵收開發消息習以為常,對鄉村地景支離破碎長期弱感,面對政府主導怪手理直氣壯駛入稻田、水利灌溉偏重工業而鼓勵農地休耕、老農為了呼籲基本土地正義還得親身上街抗爭等議題,大家只需關掉電視似乎就能關掉焦慮。

但另一方面,全民卻已禁桎於在地食物安全與污染問題,也難以甩脫臺灣糧食自給率逐漸下降而愈漸需要依賴進口糧食,其價格卻屢隨國外災損與氣候變遷而大幅漲動的不確定因素…。

不光只是糧食和土地問題,根據農委會統計,98年底台灣農牧戶數占台灣總戶數之9.57%,比前一年減少了0.55%,顯示了務農家庭數量仍正降低;其中,專業農戶僅16.3萬戶,高齡化專業農戶就佔計了8.8萬戶,比重逐年上升,顯示臺灣農村人口老化問題持續嚴重,年輕新血不願投身其中,產業傳承落差加劇。在現實眼光之下,農地之於大地,農業之於人類,似乎始終難已擺脫勞心勞力、獲利微薄卻得看天吃飯的高風險弱勢產業行列。

但,野徑田樹,園居農忙,不再只是農業,而是文化產業的一環;農業地景,不再只是地景,而是文化遺產的一環,催化著人文與大地細膩交織的鍵結意義。面對臺灣農業困境與地景消逝危機,不如換個態度,將農業文化視為一種動態遺產資源,出路便在其中。臺灣真的可以不必再一味撲殺農地,也不該繼續就地掩埋那些一去不復返的重要農業文化價值,應以新態度找到新出路(圖2)



圖2:臺灣農業地景的魅力
來源:H.J. Lin

. 農業地景,不只是地景,而是文化遺產


農地,那些人類藉由農業而與大地互動衍生出的地景,佈灑著支撐生活基本「食」需的汗水,彎腰低垂的凝視,被耕耘,推整,巡視,收割,又被遺忘,是由各種有形資產與無形技術傳承而組成的多維度文化遺產。

以下將介紹國際上薦促農業文化進入遺產行列的兩大推手:世界遺產和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

2-1 農業地景是「世界遺產」(World Heritage, WH

2012年已屆《世界遺產公約》40週年紀念了[註6],簡單來說,世界遺產是個在各國各自既有文化與自然遺產相關法令與管理之上,另行架構一個全球遺產選秀大擂台。在擂台上,比武是不可免的,一年開一次世界遺產大會,較量高下之後選出一批新科名單,特別彰顯那些最值得傳承給下一世代、最能詮釋「傑出普世價值」、「真實性」與「完整性」,又具備良善管理系統的遺產。

近年來,世界遺產相關機構致力於追求一份平衡發展的名單,盡力削弱過傾於西方文化霸權和某些熱門遺產種類的態勢,也協助弱勢區域和新興遺產類別翻身(成效尚待觀察)。世界遺產中的農業遺產,或可稱之為「世界農業遺產」(World Agricultural Heritage,目前暫無官方特定名稱),便是漸漸受到重視的一類。如果我們承認春耕夏耘是人類那來自遠古最底層直率的生活價值,那麼,世界農業遺產就是彰顯這份價值的最佳舞台之一。

截自2012年02月,在現今全球936個世界遺產[註7]之中,與農業遠遠近近多少攀得上關係的各類型世界遺產,約計60餘個(約佔6.6%,目前尚無官方統計實際數量),其中,主要是因農業遺產價值而獲列名的案例,不到20個,顯然屬於尚待開拓研究的一片藍海。可依性質分為以下四類:


1. 強調農業文化地景價值:
例如「菲律賓科迪勒拉山系的水稻梯田」(1995,但2001列入瀕危世界遺產)、瑞典的「厄蘭島南部的農業景觀」(2000)、葡萄牙的「上杜羅葡萄酒產區」(2001)、義大利的「歐爾恰山谷文化景觀」(2004)和「哥倫比亞咖啡文化景觀」(2011);

2. 強調農業水利灌溉系統:
例如伊朗的「蘇西塔古代水力系統」(2009)、阿曼的阿夫拉賈灌溉系統(2006)和西班牙的「蒙特拉塔納山區文化景觀」(2011);

3. 強調農業考古遺址與歷史意義:
例如「古巴東南部最早咖啡種植考古景觀」(2000)、阿曼的「乳香之地」(2000)、匈牙利的「托卡伊葡萄酒歷史文化景觀」(2002)和墨西哥的「龍舌蘭景觀及古代龍舌蘭酒產業設施」(2006);

4. 以農業作為整體遺產價值中的重要附屬背景:
例如法國的「聖艾米倫區」(1999)、西班牙的「埃爾切椰棗種植園」(2000)、奧地利的「瓦豪文化景觀」(2000)和德國的萊茵河中上游河谷(2002)。

以上這些與農業或遠或近的文化遺產,部份仍是「活著的」,隨當代生活持續演變,許多案例也明顯屬於最能詮釋人類與自然環境有機互動的「文化景觀」一類[註8]

「歐爾恰山谷文化景觀」,便是一個既向歷史農業地景致敬又「活著」持續發揚現代價值的世界農業遺產案例。


2-2 農業地景是「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GIAHS

除了世界遺產體系,農業遺產的另一個大推手就是聯合國糧農組織FAO。

FAO為了保護世界各地以各式自然資源為生活基礎的農牧民,珍惜他們因地制宜並與時代並進的智慧與景觀,自2002年發起「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GIAHS計畫,也與世界遺產以及全球環境機構(Global Environment Facility, GEF)的各項計畫相互輔成。

GIAHS在概念上雷同於世界遺產,在國際地位上則並駕齊驅,但在列名價值取向上則有所差異[註9]

FAO將GIAHS定義為:「農村與周邊環境長期融合和動態適應後,所形成的獨特土地利用系統和農業景觀。這種系統與景觀,具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而且可以滿足當地社會、經濟與文化發展需要,利於區域的永續發展」。GIAHS傾向於選擇一個具有全球意義的、活的、不斷進化的人類農業聚落系統,獲選案例必須和所處的地域、文化、農業景觀、生物環境系統或是更廣泛的社會環境積極互動。

可見,GIAHS比起世界遺產,更為著重於各種獨特的軟性系統,強調生物多樣性、生態系統多樣性、在地農作動態知識和實踐經驗,最重要的是,要能持續為人類提供多元農產品和服務,保障食物安全、人類生計安全和生活品質(圖3)

3: GIAHS著重的特點與原則

來源:翻譯自Koohafkan, P. & Altieri, A. M. 2011. 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s: A Legacy for the Future. P.40

 


目前,GIAHS已選出了十個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地的試驗系統(pilot system)和九個候選系統(candidate system)[註10],另有五大洲共20個其他系統(other system)。

十個試驗系統詳見下列名單:

1.祕魯的「安地斯山系農業系統」,強調從馬丘比丘到的的咯咯湖的傳統農業技術與農產多樣性;

2.智利「島嶼農業系統」,強調生態多樣性與馬鈴薯種植歷史;

3.菲律賓的「科迪勒拉山系的水稻梯田系統」(1995列名世界遺產,但於2001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強調稻作種植系統;

4.阿爾及利亞和突尼斯的「馬格里布椰棗綠洲系統」,強調生物多樣性景觀(阿爾及利亞的部份於1982列名世界遺產);

5.中國入選三處:浙江清田縣的「稻魚共生系統」,強調生態共生系統和生物多樣性、雲南的「哈尼稻作梯田系統」、江西的「萬年縣稻作文化系統」則強調稻作系統;

6.肯亞和坦桑尼亞的「田園與丘稜農業系統」,強調非洲農業社會系統與生態多樣性;

7.日本入選兩處:「能登半島里山里海」和新瀉縣佐渡市的「與朱鷺共生的佐渡里山」,強調與山水相依的地方村落。


2-3 兩個農業遺產系統的差異:WHGIAHS

 

世界遺產的擂台規則裡,必須強調整體遺產的傑出普世價值,也需要關注整體遺產保存管理、真實性、完整性與監控制度等等因素,農業因子相較起來,僅是諸多重要價值的其中之一。再者,世界遺產也未強調要選拔「現在進行式」的農業遺產,因此,多個現有遺產是因考古價值或農業作為遺產的空間背景而上榜,僅存殘跡,這些皆與GIAHS所推崇的價值不完全一致。

兩者差異可藉一個案例說明:馬格里布椰棗綠洲(阿爾及利亞和突尼斯)是GIAHS列名的一個綠洲農業系統,強調綠洲農業模式和其中生物多樣性景觀價值;到了世界遺產體系之下,同樣一個綠洲區域—阿爾及利亞的「莫查布山谷」M’Zab Valley(1982列名),便強調了區域裡的傳統聚落價值,將農業價值包裹在聚落空間的實質體系裡。GIAHS強調農業系統,WH強調文化遺產,的確達到前後包抄的效果。

FAO和UNESCO世界遺產中心,聯手舉證了農業遺產軟硬體系的全球價值,各有著重之處。而就文化遺產的單一種類而言,這等能獲得聯合國兩大組織分頭推動的受寵程度,絕非一般文化遺產可相比擬。

(續接下篇 https://www.newsmarket.com.tw/Article_Single.aspx?ID=933


 

[1]

作者對世界遺產官方網站中的Val d’Orcia簡體譯名「瓦爾迪奧西亞公園文化景觀」不甚滿意,Val是山谷之意,不適合直接譯為「瓦爾」。因此,重新考量最適音譯,並希望表達出這是一個世界遺產文化景觀案例,決定譯為「歐爾恰山谷文化景觀」。(在此感謝「ItaliaOggi今日義大利教育中心」提供部份協助)

 

世界遺產,是一個講求「傑出普世價值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真實性Authenticity」、「完整性Integrity」(OUV-AI)並要求適切管理系統的國際遺產選拔體系,宛若諾貝爾獎或電影界的奧斯卡獎。截自201202月為止,世界遺產名單共涵括了725個文化遺產、183個自然遺產和28個複合遺產,分布在188個締約國之中的153國。(請注意,「世界遺產」並不包含常遭混淆一談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而文化景觀(Cultural Landscape)一詞,最早是由19世紀德國歷史學家和法國地理學者提出,1920-30年代則由美國Berkeley學派的人文地理學者Carl Sauer教授提倡,陸續發展至其他領域。1992年,文化景觀(cultural Landscape)正式成為世界遺產的文化遺產新類型,強調人類與環境有機互動的觀念,成為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截然二分法之下的最佳中介。

 

目前在世界遺產名單之中,約莫存有70餘個文化景觀,文化景觀定義分為三大類:1.由人類刻意設計或創造的景觀,包括出於美學原因建造的園林和公園景觀;2.有機演化的景觀,與最初始的社會、經濟、行政或宗教需要相互結合,並透過與周圍自然環境的聯繫或適應而發展至今。又再細分兩類:[1]遺跡或化石景觀,[2]與傳統社會角色或生活方式緊密結合的延續性景觀,保持積極的社會功能,並在自身演化之中同時呈現了歷史變遷;3.關連性文化景觀,此種強調與自然因素、宗教、藝術或文化的強烈聯繫,而不以文化物證為主要特徵

 

[2]

見註1

 

[3]

例如,國際文化紀念物暨歷史場所委員會(ICOMOS)就將2010年四月「國際文化遺產日」的主題訂為:農業遺產;同年十月,在加拿大舉行的年會亦以「維護農業遺產」作為討論主軸。

 

[4]

1972〈世界遺產公約〉的正式名稱為〈保護世界文化遺產暨自然遺產保護公約〉(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Heritage),19721116日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巴黎總部一致決議通過,197512 17日正式生效。1978年產生第一批世界遺產名單,開啟了一場熾熱的全球文化和自然遺產保護運動。

 

「世界遺產公約」內容定義了遺產種類,也詳訂了各締約國保護遺產的責任與義務,且須依據國內與國際的各項相關法律、行政、教育、溝通等方式,確切保護境內的世界遺產。

 

[5]

法利尼教授(Prof. Paola E. Falini)任教於羅馬大學(Sapienza University of Rome)建築學院都市計畫系,曾參與多項世界遺產的申報工作,目前投入「大羅馬計畫」,擔任羅馬市及Assisi的整體規劃顧問,協助制定Assisi文化景觀條例、Sabbioneta古城牆計劃、Mantua湖文化公園計劃以及Mantua都會開放空間條例等。

 

[6]

2012世界遺產大會將於俄羅斯聖彼得堡舉辦,40週年慶的研究主題是「世界遺產與永續發展:地方社群的角色」(‘World Heritage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the Role of Local Communities”)。

 

[7]

見註1

 

[8]

見註1

 

[9]

GIAHS的獲選標準,針對產業系統、發展脈絡和實際執行分為三大類。產業系統的評估標準為:「傑出特色」、「可信的永續性」和「全球意義」;發展脈絡的評估標準為:「代表性」、「外在威脅」和「政策與發展的關連性」;實際執行的評估標準則分為:「完整性」、「融資能力」和「執行方法」。

 

[10]

201202月,GIAHS共列名十個試驗點(pilot system):Andean Agriculture (Peru)Chiloé Agriculture (Chile)Ifugao Rice Terraces (Philippines)Oases of the Maghreb (Algeria, Tunisia)Rice-Fish Agriculture (China)Hani Rice Terraces System (China)Wannian traditional rice culture system (China)Pastoral and Upland Agroecosystem (Kenya, Tanzania)Noto, Satoyama and Satoumi (Japan)Sado, Satoyama (Japan)

 

另有九個候選點(candidate system),分別為:Milpa-Solar Systems (Mexico)Chinampa Agricultural System (Mexico)Lemon Gardens (Southern Italy)Traditional Agro-Ecosystems in the Carpathians RegionTraditional Agriculture in the Koraput Region (Orissa – India)Soppina Bettas Systems (Western Ghats – India)Qanat Irrigation Systems and Homegardens (Iran)Qashqai Nomadic Pastoralism (Iran)Wewe Irrigation System (Sri Lanka)

 

同時獲得世界遺產列名和GIAHS交集認證的農業遺產,目前估算有五個:Anuradhapura Wewe Irrigation System Sri Lanka (candidate)M’Zab Valley Oases of the Maghreb Algeria/Tunisia (pilot)Mexico City The Chinampa Agricultural System Mexico (candidate)Rice Terraces of the Philippine Cordilleras Ifugao Rice Terraces Philippines (pilot)Shushtar Qanat Irrigation Systems and Homegardens Iran (candid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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