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春雷響,田事忙

50歲農夫+40歲鐵牛=拚勁90  (照片提供:羅濟昆)

編按:廖德明是宜蘭的新農夫,在冬山、員山一代租地,今年邁入第四年耕作。德明做自然農法、友善栽培,不過他的風格不太一樣。他的收成大多賣給朋友,田裡很安靜,也沒有熱鬧的活動;對於耕作、對於農業,他有自己的想法。

今年是他第二年用「認穀」方式進行預購,對於一些遠近朋友的疑惑,他寫成這一篇問答集。(今年的認穀量已到一階段,如果有興趣和德明買米的朋友,可以在七月底收成之後再和他聯絡,到時候才能確認還有多少餘糧可以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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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前,送走了驚蟄前的寒流。
一個星期後,午後響起了今年第一聲春雷。
休耕大半年的田,開始熱鬧起來。
趁著幾天有陽光的日子,伸伸懶腰,下田活絡筋骨,踩踏再生稻,撿拾福壽螺,手腳從「冬眠」裡甦醒,人又好像活過來一樣。
謝謝朋友們一路的支持與陪伴!讓我這個小小農可以繼續認真耕作。
預約認穀期間,一些朋友提出很有意思的問題,我簡單回應如下:

Q:為甚麼不買地耕作?

A:我耕作的田區,一分地售價大約400萬元;一分地,風調雨順可以產出食米大約700斤,一年耕作收穫一次。不吃不喝賣米買地,我算算191年後才能成為一分地的地主。
農地農用,是資本社會裡的嚴峻挑戰。願意留住農地,願意出租維持農用,不是坐領休耕補助,不是等著賣地蓋農舍,這樣的地主絕對讓人感激與佩服,否則歸農、歸鄉都是癡人說夢!

非親非故,能租到田,能不用除草劑、肥料,能靠著一點勤奮、一些汗水,讓地主接受我的耕作方式,不要收回土地,我就謝天謝地,耕作的這畝田是不是自己的不重要,Henry Thoreau說得很有智慧:「享受土地,但不要擁有土地。」孩子的話更深得我心:「這些地都是地球的。」

Q:為甚麼不申請有機驗證?

A:受限於耕作的土地都是租來的,受限於地主不願意簽約(三七五條例的歷史因素),受限於高額的驗證費用,這些都是原因,但都不是根本的原因。

有機驗證的確讓許多認真的農人,有了一張可以活絡商機的通行證,但是對於有機驗證,知道的愈多,就愈讓我覺得是「一場遊戲一場空」。有人輔導有機驗證,可以傳授你「撇步」;有機標章不夠用,也可以花錢「加碼」;驗證機構良莠不齊,有的很「煩人」,有的很「配合」;什麼時候驗什麼?怎麼驗?挑選那一區塊驗?自行選樣送驗或者突擊抽驗?在在都是學問。從驗證單位雨後春筍般增加到11家(原本12家,1家被除名),從許多財團插足有機市場,就不難想像背後的利基,也不難想像誰可以定義有機的標準。

「有機」代表「商機」,但未必代表土地的「生機」。驗證可以有「撇步」,但是良心沒有「撇步」。用健康的方式種出健康的作物,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在「商機」的利誘下,就會有人「投機」。話說回來,一樣米飼百種人,這也是實話,所以,你相信人?還是標章?

Q:你是用「自然農法」嗎?

A:做了小佃農,讀了一些書,才知道農法無奇不有,甚至有「斯巴達農法」,讓作物在艱困的環境下生長。在台灣,「自然農法」是慣行農法之外的顯學,公部門接管了「有機」標章,讓許多「玩不起」、「不想玩」的小農另謀出路,這跟美國許多社區協力農場改投入「自然種植認證」(certified naturally grown)的發展類似。

但是「自然農法」的實質內涵是什麼?我卻發現各唱各的調,甚至跟「懶人農法」、「放任農法」、「大自然農法」牽扯不清。老實說,每塊土地的「資質」都不盡相同,每個作物、每個品種,都有不同的「個性」,硬要把一套理論、一種農法,套用在所有土地、所有作物上,其實行不通。

瞭解耕作的土地,瞭解種植的作物,其實是長期的功課,就像瞭解自己的孩子,書上說得千萬好,別人口沫橫飛說得頭頭是道,到頭來還是那句話「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最好方式」。
我用什麼農法?我用「說清楚、講明白」農法,用什麼、不用什麼,做什麼、不做什麼,這才是關鍵。

Q:怎麼不在你的農場裡辦活動?

A:我沒有土地,沒有農舍,只有一棟租住的寄寓處,除了廁所、廚房,沒有任何隔間,看到我們睡覺的地方,朋友驚嘆「這不就是房子未完工前,工人住的工寮嗎?」比起我剛搬來宜蘭時住的「飼料倉庫」,我現在住的地方應該稱作「天堂工寮」。

這幾年說要來幫我撿福壽螺、補秧、除草的人,後來都沒出現,其實這也讓我鬆了一口氣,否則食宿問題就夠我傷腦筋了。感謝熱心朋友的建議,我理解「體驗經濟」的效應與商機,搞個農事體驗,弄個工作坊,來個DIY,很能滿足現代人的浪漫想像,但是以我的現實條件,還沒有能力做到,請見諒!

不過,非常歡迎真想來撩下去的朋友,我們一起工作、一起吃飯,而且太陽越大越興奮的人,一定會樂在其中。

Q:為甚麼食米價格不提高?為甚麼白米價格不高一些?

A:當然,嫌貴的人不會理我,所以不會問這個問題。
會關切這個問題的幾乎都是從農的朋友,有人委婉地說:「你這樣生活過得下去嗎?」有人放風聲說:「削價競爭,難怪米都賣完了!」

我老實說,買米的人有我的老師,有我的女朋友,有我的男朋友,有我的多年老友,還有一群朋友,專門買米送到孤兒院,送到寺院,送到偏鄉部落,我能賣多少錢?
我當然希望在微薄的工資之外能有點「利潤」,但是我面對的是朋友,而不是「客群」。我當然希望做農可以養家,而不是靠「半農半x」來貼補,但這是社會問題,不是朋友的責任。

不過,有個變通的方法,設定一個預約認穀期限,期限前維持原價,期限後比照「行情」調整,這樣會不會皆大歡喜?

Q:為甚麼今年要預付認穀款項?

A:去年先填預購書,收成後才通知繳款,結果有些朋友忘了預定的數量,也有朋友不斷臨時追加,造成不少繁瑣的作業。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的米款遲遲未收到。提醒朋友「要記得匯款」,其實會讓我覺得不好意思,為了避免這樣的尷尬,所以請多包涵。不過,真有特殊需求,我們私底下可以解決。

Q:種稻快樂嗎?

A:對我而言,種稻是「生計」,所以必須腳踏實地認真從事,不可能採用「三通電話」(註)的耕作模式,更不能採用「放任農法」、「懶人農法」。但種稻不是我的「事業」,所以沒有功成名就,或者生意興隆的壓力,能有機會做個農夫,是難得的機運。最重要的是,種稻是一種「生活」,就像每天吃飯、睡覺、讀書、陪小孩一樣。有句羅馬尼亞諺語說得好:「Mediocrity is Gold! The Ordinary Life is your Real Happiness.」

(註)「三通電話」說法:稻作從育苗、耕作、收割、碾製加工,產業鍊還算相當完整。種稻號稱只要打三通電話,一通整地,二通插秧,三通收割,人在家中坐,「自然」有收成。不過這種耕作模式,地主會不會續租,稻子品質好不好,那就是另一回事。

 

(本文同步刊載於作者部落格「今年,老天賞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