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路資訊流通與交通運輸技術革命的支持下,台灣各地農村多元化發展的態勢已然成形,每個農村都有機會以其獨特性走出自己的永續發展道路。相對的,期待成功模式複製已屬枉然,企圖由上而下的政策作為,也越來越失去其指導性。
這是一個農村發展百家爭鳴的時代,然而,對於一個個別案例的探討,無論其成功或失敗,我們還是多少能得到一些有用的啟發。這篇文章我想分享的是,我生活於其中的小農群聚的形成經驗,也是我自己對於過去四年在農村實作的回顧。
農村再生,深溝小農群聚經驗的探討
宜蘭縣員山鄉深溝村過去十多年的發展,一直受到社會的關注。除了最早來到這個村子,開創穀東俱樂部,啟動新農耕經營模式的賴青松與朱美虹夫婦之外,近四年來,在穀東俱樂部的基礎上所形成的友善小農群聚,目前已成為許多關心農村發展的各界人士積極參考的經驗案例,同時也吸引了眾多媒體的報導。在今天台灣農村普遍面臨人口老化、年輕人不願返鄉務農的殘酷現實裡,充滿青春活力的深溝村很自然地就會受到大家的重視。
深溝的友善小農群聚有兩個重要的特徵。
第一,社群成員絕大多數不是在地人。在深溝群聚的小農百分之九十以上來自宜蘭以外,大多數人來自台灣各地,少數夥伴則來自國外,例如:香港、新加坡、寮國,甚至是更遠的美國或南非。第二個特徵是成員幾乎都是沒有農耕經驗的外行人。成員過去的社會經驗幾乎都來自都市,擁有一項或多項的都市專業技能,但就是不曾下田耕作過。
因此,關鍵的問題就會聚焦在,為什麼這麼多沒有農耕經驗的外地人,能夠聚集在深溝村從事農耕活動,並過著他們喜歡的農村生活?
友善小農群聚深溝的三個條件:連結、開放與共享
從我的觀點來看,深溝友善小農群聚的形成,有三個重要的條件:
第一,深溝村鄰近大台北都會消費市場。
在網路革命的催化下,農業發展模式已經進入了消費導向的年代。這不僅意味著越能夠掌握消費者需求的人,越具有驅動農業發展的能量(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這些都市人能夠進來務農的主要原因);它同時也意味著,在地理空間上越接近消費市場的農村,它的居民因為容易與市場上的消費者互動而越容易掌握消費者偏好,進而生產出能夠滿足消費者需求的農產品。
2007年雪山隧道通車後,蘭陽平原成為台灣最高消費市場-大台北都會區一日生活圈範圍內,最令人嚮往的農業生產地區。每個週末,大量湧入蘭陽平原的休閒旅遊人潮,也為此地的農民帶來消費者偏好的大量資訊。而在快速道路網的串連下,深溝村就跟其他蘭陽平原上的農村一樣,具有相同的地理區位優勢,吸引懷抱農村夢的年輕人來到這裡。
第二,穀東俱樂部與倆佰甲的合作,有效地連結了新舊農村社群。
一個陌生人想要進到傳統農村從事不同性質的農耕活動,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更不要說是一個新的農夫群聚要在一個傳統的農村裡形成。深溝小農群聚要與在地農村接軌,從傳統農村中取得田地與各種在地資源,以支應其所要進行的農耕活動與農村生活,必然需要一個關鍵的社會信任基礎。這個社會信任基礎正是來自穀東俱樂部的在地深耕。
穀東俱樂部在多年的經營下,深獲在地深溝村居民的信任,並以此信任關係轉介各種資源為新農社群所使用。反過來看,成員來自四面八方、互不相識、亦缺乏農耕經驗的小農們,要在深溝村順利取得田地與相關資源,也需要一個能讓小農們相互協調、並取得穀東俱樂部信任的平台。
創辦者與穀東俱樂賴青松熟識、致力協助新農夫進場的倆佰甲,則在這部分發揮其功能。就是在穀東俱樂部與倆佰甲的協力之下,才能促進新舊農村社群之間的合作,並化解彼此之間必然會產生的緊張關係。
在過去四年裡,在新舊農村社群之間最激烈的衝突,莫過於在租地上的爭議。由於新農為了順利租到田地,只能以高於原有地租的休耕價格來租用田地,但這樣的價格必然引發,村子裡原來以較低地租租用田地的代耕業者不滿,進而發動抵制新農的行動。在自由市場機制下,這樣的爭議其實很難解決,但是透過穀東俱樂部與倆佰甲合作的這個中介平台居間協調,至少化解了代耕業者部分不滿的情緒,到目前為止判斷應不會引發台面上的真正衝突。
而為了與舊農村社群有更好的互動,兩年前開始,就在這個中介平台的居間協調下,新農社群在村子裡的主廟舉辦每年一次的集體「拜田頭」儀式,並於儀式後與在地地主們在廟裡共進晚餐,相互聯誼。就是透過這個具信任基礎的中介平台的協調機制,新農社群才可能一步步地與舊農村發展出共存共榮的關係。
第三,倆佰甲社群的開放與共享。
當懷抱各種農村夢想的小農們齊聚一地時,他們之間要以什麼樣的方式建立起社群關係,真是一個重大的挑戰。事實上,這些小農之間,除了友善耕作之外,幾乎不存在任何其他議題上的共識。同時,他們之間也不存在什麼既有共同追求的目標,或是任何較為穩定的產業上下游分工關係,因此,任何階層式的組織形式與分工邏輯都不適用於這群小農。
在這個情況下,聚集在倆佰甲的小農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是鬆散的,只有在特定專案上才會採取較為緊密的合作關係。這樣的社群形態像極了網路時代自我組織的開放社群。而隨著時間過去,倆佰甲的核心逐漸發展出一些共享的經濟活動,例如:共耕、共食、共同銷售平台…等等,替代市場經濟邏輯,支持了這個社群夥伴們部分的日常生活需求。
依我個人的觀察與認知,正是透過這些共享的活動,原來個自追夢的小農們才會在農耕與生活上相互依靠,進而在舊農村的基礎上,建構出一個新的農村型態。至於彼此間的緊密合作與分工關係,大抵是以專案形式進行,關係都是彈性而暫時存在的。
深溝經驗可以複製嗎?
從探討深溝小農群聚案例我們可以得到的,主要是都市移民小農進駐都市周邊農村的經驗。它關係到農村特殊的地理區位條件、新舊農村社群之間如何相處,以及新進小農們彼此能夠形成什麼樣的社群關係的問題。
很多人問過我,這樣的經驗能否複製?我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但我越來越清楚,深溝經驗並不是來自理想模式的套用,或是由任何意識形態或學術理論所驅動,它是在群聚形成的過程中,透過在日常生活裡真實地面對生存問題、面對人性,務實地解決問題而產生的。我猜想,這或許就是深溝經驗令人捉摸不定,但又具引人好奇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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