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蔡尚諺/不管紅豆是否該使用落葉劑固殺草,請別污名化農藥審查制度

(編註:紅豆是否該開放用除草劑固殺草落葉,爭議延續大半年,《上下游》製作一系列報導深入調查分析,並點出我國農藥審核制度許多缺失。不過農藥業者亦投書《上下游》反映不同聲音,特此刊登以促進公眾討論。)

各位關心農業及食安的朋友大家好,筆者為植物保護從業人員,農藥代理商。固殺草事件延燒大半年,民眾從質疑「固殺草是否該用於紅豆」到進一步質疑「農藥安全評估制度」,甚至延伸至「農藥的使用必要性」,令人感到憂心。

針對是否要開放紅豆使用除草劑固殺草做為落葉劑,筆者認為,消費者與民眾因為資訊不對稱,對農藥過度恐慌,已造成誤解及極端情緒,此時若政府核准固殺草用於紅豆落葉劑,可能會影響消費者對紅豆產業的信心,站在維護農友生計的出發點,儘管筆者認為 2 ppm 殘留量是極度安全的,但筆者還是支持「暫緩核准」固殺草在紅豆上,以免影響消費者購買意願。

然而,筆者希望能藉由此文,針對農藥的安全評估、實際安全性和農藥使用的需求來做探討,希望社會大眾能以不同角度來看待農藥使用,避免對農藥或農藥審查制度採取污名化的態度。

背景資訊:紅豆使用落葉劑固殺草爭議系列新聞

固殺草是否開放在紅豆,對農藥商根本不重要

站在廠商的商業考量上,我國紅豆種植量少,僅 6,000 公頃,且固殺草為已經過專利保護的學名藥,許多副廠牌削價競爭,利潤相當有限。

因此若固殺草核准用於紅豆乾燥,並不會帶來多少收益:排除掉 10% 不用乾燥劑的農友,約剩下 5,400 公頃,每公頃使用 3 公升,再除以目前核准的 91 張固殺草許可證,等於持有一張證的藥商大約僅能銷售出 178 公升固殺草,總利潤很可能不到一萬塊。因此沒有任何一間公司會為了多賺那一萬塊錢,引起社會對立和恐慌。

固殺草登記為紅豆乾燥劑對藥商來說完全不重要,因其並不會帶來多少利益,雖根據科學證據的評估結果證實是安全的,甚至我國固殺草總量管制較許多國家嚴格,但若引起社會對立及恐慌,個人寧可呼籲政府暫緩實施。但筆者堅決捍衛農藥登記審查的制度。

萬丹郊區農藥行販售的固殺草攝影_林怡均

藥商研發藥品,需自負盈虧

武漢肺炎肆虐全球,藥廠研發抗病毒藥物及疫苗。業者需經過各種篩選後,挑出幾個有潛力的物質,再進行動物試驗,最後進入到臨床試驗。西藥廠商必須根據國家規定,將試驗的數據提交給政府審查,最後才可以上市。

農用藥劑也是一樣,藥廠必須將篩選過的物質,進行安全評估試驗、防治效果試驗、施用後作物殘留試驗、環境流佈及消散試驗、對其他生物毒性(包含鳥、水生物、蜜蜂、重要天敵等),將試驗報告提交至政府審查,審核通過才能上市。

如同西藥解盲失敗一樣,農藥也必須面臨審查不通過,而被駁回的風險。不論西藥或是農藥,研發是一個具有創意及挑戰的事情,但也必須面對 win or go home 的高商業風險,業者必須自負盈虧進行篩選及研發,進行符合法規的試驗。

筆者本人所服務的農藥公司,也有許多被農委會駁回的案子。駁回可能有多種原因,包含安全的疑慮、試驗報告太老舊且非 GLP、殘留採樣天數與國內實務不符、藥效調查方法上有瑕疵……等等,並非業者提交的報告或申請案都能順利通過。

一般而言,新藥的登記,從田間試驗、資料審查、衛福部訂定殘留容許量,最後到核發許可證,總共歷經時間至少3 到 4年,甚至有 7 年的紀錄,並非一般人所說的輕鬆簡單。

農藥上市前需經過許多科學試驗(圖片提供/蔡尚諺)

訂定標準和違規使用是兩回事

農藥審查極為嚴謹,農藥也必須在安全、合理的使用下,才能兼顧田間有害生物管理,並保障消費者健康。因此依照科學證據訂定使用方法和安全的殘留容許量,以控管在總量管制之下是相當關鍵的。

但是「訂規定」跟「違規使用」是兩回事,不能因為有人違規,就質疑標準,甚至主張「不訂標準」。會違規的人,縱使不訂標準,仍可能違規使用。但訂了標準,才讓人有所依循及裁罰依據。

就像交通規則一樣,縱使有了紅綠燈,仍有人紅燈右轉。但我們不能因為這些違規而將紅綠燈關掉。反而應該就科學證據,設立安全的指引,並嚴格執法。

回頭談到本案固殺草於紅豆的農藥殘留標準2 ppm,已是相當安全,推估的固殺草攝食總量也是非常安全的,且與我國飲食較相近的日本及韓國來看,日韓的紅豆同樣訂有固殺草 2 ppm 殘留標準。而田間採樣的殘留量為 0.9 ppm,若再經拋光、加工、儲藏、清洗、浸泡及烹煮,最終固殺草殘留會更低。

我是農藥商,我支持農藥「減毒、減風險」

農用藥劑的用途是讓農民能夠以較好的效率、較低的勞務來進行田間病蟲草等有害生物管理,藉由抑菌、除蟲、除草的行為來減少產量損失,並維護農作物品質。這種高效率、較低勞務的農業,使得人民得以「離農」,農業才可以釋放更多人力至社會其他產業。

根據主計處統計,我國從事農業生產人口不到 7%,而慣行農業佔我國農業耕種面積約 98% 以上 (根據農糧署 109 年 7月統計資料)。也就是說目前高度分工的現代化社會,九成以上的民眾是仰賴那極少數人生產的慣行農業上。

農藥有助於有害生物管理,進而有效的提升作物的產量及品質,民眾也因此能夠享受到便宜又高品質的農產品。若完全不進行有害生物管理,農產品量減價升,恐怕無法符合民眾對農產品低價的期待。所以嚴謹的農藥總量管制,對消費者的食安把關是非常重要的。

筆者於 106 年時撰寫的文章「費洛蒙、蘇力菌等有機可用的製劑,也是農藥,你信嗎?」中曾介紹過:農藥是以「用途」來命名,是中性一詞,與本身的毒性、環境負面影響性沒有任何關聯性,農藥也包含一些有機農業可以使用的微生物製劑農藥、植物源的天然素材農藥,及免定殘留量的礦物源農藥等。

其實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是反對「田間有害生物管理」,所以反對「農藥」是不合邏輯的。該反對的不是農藥,而是農藥帶來的負面效應。基於此邏輯,我反對「十年農藥減半政策」將「減害、減風險」過度單純的解讀成農藥的使用量,但絕對支持減少「高危害風險農藥」使用量,並支持更安全、環境友善以及較安全的替代產品。

尊重民意應暫緩開放固殺草,以消費支持自然乾燥

「只要有市場就有生產」,自由經濟的體制之下,消費者本來就有權利選擇購買的產品。

以本案固殺草為例,雖經各項 GLP 數據評估下,用最保守方式訂下紅豆 2 ppm殘留標準,我國固殺草總量管制也較許多國家嚴格,但若消費者仍堅持採買不使用固殺草為乾燥劑的紅豆,且沒有農民表態支持情況下,為了農民的生計,我支持本案暫緩實施。

紅豆農因為要趕著採收紅豆,以種植水稻,所以需要乾燥劑來使用機械採收。選擇自然乾燥的豆農,有可能因此而趕不上水稻的插秧,進而造成無法生產稻米的損失。筆者認為,若社會大眾有「不希望固殺草用於紅豆乾燥劑」的共識,應可以消費來鼓勵紅豆農民不搶種水稻。

筆者試著回想上次食用或購買紅豆的時間,約莫至少有半年以上。紅豆並非每天必須溫飽的食物,因此個人也願意以較高的價格,來購買偶爾才食用的紅豆餅及紅豆相關食品,來支持投入較高的勞務豆農。

固殺草紅豆爭議,已影響民眾對農藥登記制度的信任

本案固殺草核准於紅豆乾燥劑的使用,造成公眾恐慌,延燒至對農藥登記制度及數據真實性的不信任及質疑,甚至有許多民眾直接做出「官商勾結」的指控。

筆者再三強調,固殺草紅豆乾燥劑的使用對藥商來說完全不重要,筆者要解釋並捍衛的是農藥審查、評估以及登記制度,絕非外界所指控的草率。

業者須自負盈虧投入研究,測試病蟲害效果,研究出有效的使用方法,再依據法規及試驗指引,進入漫長且嚴格的審查,業者更常面對審查委員的種種質疑跟挑戰,申請案因為某些小細節而被駁回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民眾並不會知道農藥登記的困難以及被駁回的高風險,因為被駁回的案子不會公告在衛福部網站,只有通過審查的案子才會公告。

風險溝通應建立於理性探討之上

106 年時台灣拜耳公司將已登記於果樹的氟派瑞,歷經該公司研發單位的前試驗,再進入好幾年的正式田間試驗,歷時多年才通過農委會審查,最後在衛福部公告氟派瑞於茶的殘留容許量,卻引來軒然大波,最後因而暫緩實施。

拜耳公司相當錯愕,因該公司遵照法規,安全評估經過專家、學者、醫師、毒理學專家評估後安全無虞,總量管制更是不亞於歐盟,藥效及藥害試驗也證實可以用於茶赤葉枯病上,卻因為網路上的反對聲量大,而最後暫緩實施,頓時所有努力付之一炬,令人痛心。

本次事件猶如氟派瑞事件的翻版,在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之下,民眾往往難以短時間了解農藥登記審查及總量管制的計算方式,在未知的領域,總是恐懼多於信任。筆者能夠體諒及理解一般民眾為求謹慎的心情,所以非常願意將農藥登記審查的事實呈現於大眾眼前,只求一個理性的溝通,能夠取代謾罵以及誣陷式的指控。

延伸閱讀:

《除草劑固殺草當紅豆落葉劑》系列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