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賴青松口述、楊文全執筆的新書《半農理想國》剛剛上市,書中分享他們 20 年的實戰紀錄,這些先行者以深溝經驗為農村點燈,幫斜槓農夫開一條進入農村的道路,期間困難重重,他們卻始終沒有放棄,守護家園與夢想的毅力贏得許多支持與掌聲。不過高調行事,總會迎來風雨,面對外界的批評與質疑,他們初心不變,繼續因應台灣農村世代交替的困境。
作為新農業的指標人物,賴青松帶著《半農理想國》這本「誠實之書」接受《上下游》專訪,以下是我們整理出來的十個問題,一起來看看他的回答。
Q1:新書為何以「半農理想國」為名?
A:2006 年,我發行第一張穀東年曆,用一個畫面跟一句話呈現當年最重要的深溝大事,作為給穀東們的新年賀禮。穀東俱樂部進入第十年時,那年的年曆是田文社社長林欣琦繪製的插圖,畫面由上而下呈現深溝村的四季,讓我想到四個字:「半農興村」。專業農民、全職農民和和所謂的半農半 X 的生活者大量湧進深溝,而且帶來活力,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是一個時代的方向。
之後又過了將近十年,我們確實看到這一群人落地生根、分工分業,開始營造跟建構屬於自己的理想生活,我覺得那不只是「興村」,他們事實上在這裡創造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理想國度,因此借用這樣的景況作為這本「誠實之書」的書名。
Q2:新農歸鄉有四件事至關重要:農地、住處、技術支援、陪伴,請分別談一下您們的努力。
A:外地人要在農村取得耕地,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除非有可信任的中間人提供保證,老農才可能將土地轉移給新農。我因為在深溝有一定的人脈,加上休耕農地活化政策釋出許多農田,所以可以租下農地,為小農們「留一條路」。文全的倆佰甲新農育成平台作為媒合代管的單位,確實省了許多小農與老農溝通的成本,也降低新農進入農村的門檻。
同樣的邏輯也發生在住家,農村雖有許多閒置空屋,但外來者不容易知道它們在哪裡?即便知曉,屋主也不放心出租給陌生人。因為我們的保證,屋主在能夠增加收入的考量下,讓移居者租用這些空間。
新農皆無務農的經驗,他們想要友善環境的耕作方式不只與老農們的習慣不同,甚至可能引發衝突,新農也很難找到願意配合的代耕業者。我們提供的學堂、實習課程等,讓大家慢慢習得技術,隨後更會一路陪伴他們解決所有從農道路上的技術困境。
2000 年,我完全是一個農業素人,是我在主婦聯盟認識的何金富大哥給予我非常關鍵的陪伴,他讓我相信,即使是完全沒有經驗的都市人,我不只能夠種出東西,而且種出來的稻米品質也受到人家的稱讚,最終他還幫我張羅他的至親好友,把第一批米賣出去,讓我看到一個完整的 cycle。
文全發現他走進農村時也有這樣的陪伴者,一開始是我,還有其他人接續下去。我覺得離開都市到鄉村生活可能比移民到上海、東京、紐約要面對更大的差異,因為從台北移居到這些大都市區,除了語言不一樣之外,其他可能都差不多,因為就是一套主流的生活方式。但鄉下的邏輯不一樣,你原先以為自己可以搞定田園生活,但一夕之間發現,原來你什麼都搞不定,連水田哪裡漏水都找不到,連一個代耕業者的時間都敲不下來,你會發現,原來都市中習以為常的消費習慣,付錢能夠搞定一切,在這裡統統行不通。這時候有人陪伴就非常重要,否則很容易打退堂鼓。
Q3:您自己有童年在農村的美好經驗,歸鄉務農有脈絡可循,但後來的新農們為什麼被農村吸引?
A:我覺得離開都市選擇農村生活的人都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就是渴望自由。都市步調週而復始,而且極度競爭,我想不耐煩、受不了、想離開的人大概比比皆是,只是沒有人做過調查。但要放下這些束縛,朝向一個自由的天空時,光是想到各種不安定的代價,又會覺得好像眼前的一切可以再忍受。這是兩難的困境,但最終還是有人受不了,下定決心離開,我當初就是這樣。
我們發現,來深溝的小農從大學還沒畢業的休學生一直到已經退休的銀髮族,基本上背景非常多元,但是最大宗的還是三、四十歲的世代,他們有一定社會經歷,明白都市裡提供的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然後某一個時間點,他會覺得「好,不如歸去!」
Q4:書中提到半農半 X 與半 X 半農兩種趨勢,或者說是各種角色必須合作,才能創造半農興村的盛世,為什麼?
A:半農半 X 是塩見直紀在 2000 年提出來的概念,我覺得我滿符合的。這個概念是指有些農民除了來自農業的收入外,也靠著自己的天賦或是在都市養成的專長在農村營生,早期進來深溝的人某種程度都符合這種概念。
但是晚期的人,他們早就聽說穀東俱樂部,也參加各種活動,甚至在慢島學堂實習,經過很長的觀察期才決定試試看。畢竟引發行動需有很多條件配合,而且每個人的生命際遇不一樣。例如有位學員就說:「我來參加這個學堂,不是為了當農夫,是來看看在都市生活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半個世紀前,都市生活是許多農村子弟或年輕人嚮往的地方,因為它是一個空白的舞台,白手起家是可能的;但是半個世紀後,現在變成農村有很多可能性,有點鐘擺擺回來的感覺。這時,農村人口外流、老化,原來的資源因為重新解編需要再建構時,這些都市來的半 X 半農很容易可以照顧這些農地,雖然他們未必把務農當作主要收入,但對我們來說,他依舊照顧了一塊土地。這些充滿行動力與外部資源的人,跟早期嚮往田園夢的人,一前一後,讓深溝變得更加豐富。
Q5:面對「把持深溝農地資源、能否進入深溝要看與您合不合拍」這樣的質疑,您有什麼回應?
A:最初回到深溝,我基本上只回應自己非常私人的需求,我想要在鄉村安身立命,讓家人跟我過著我嚮往的田園生活。後來我做的任何事情,基本上都回應這個需求。
為了經營穀東俱樂部,有一個穩定的農業銷售收入,我必須讓這個農村繼續存活下去,否則一切就是打水漂。當傳統農民不再下田,農二代就算回頭也是當代耕業者,不是當農夫,我很難找到相同立場、相互協力的夥伴,所以最終才把焦點放在願意到鄉村來生活的半農們。站在我的立場,一定會做某種程度的篩選。我大概有幾個原則,當我把資源分享出去時,我希望後面的門不要被關上,因為我一以貫之的理念,就是對嚮往鄉村的人留一條路。這是一個廣納乾坤的共享系統,或者說是能量點,我是這樣看待的。
至於跟我們能不能合拍?這很單純,員山農業重劃區一共有 900 甲的農地,我們現在能夠租用的是 20 甲,我打開一個入口,即便跟我們不合拍,還有 880 甲可以利用。在人世間,在江湖上一定會 有不合拍的事存在,我支持、照顧合得來、能合作的夥伴,而且人家也在選我們,所謂「篩選」是彼此讓事情比較方便而已。
2015 年我身體出現狀況,許多新農也發生意外,那時三官大帝給了一個指示,要小農祭拜。一方面我作為墾首,農地既與大家分享,神明給的指示我必須接受,再則我要顧全自己的健康,所以春耕後在三官宮舉行「拜田頭」的儀式,但有些人在信仰上無法接受,試問我應該怎麼辦?是繼續照顧所有人的需求,還是先面對我自己的困境?從進深溝以來,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先面對自己、打開困境,有餘裕再去分享。(文未完,請接續閱讀 Q6 至 Q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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