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漁法蹦火仔

都市裡的人踩著夕陽回家時,金山磺港的一天才正要開始。趕在日頭完全隱沒前,四艘滿載著冰塊、磺石(又稱電石)以及叉網的蹦火船,駛出金黃色的港灣,引擎隆隆作響,站在船頭的火長撒下一把金紙,迎風飄盪,對天訴說滿載的希望。

每年農曆4月到中秋節前,青鱗魚隨著洋流流經北海岸,喚醒全台僅剩的四艘蹦火船,不同於現代化的動力機械捕撈,蹦火採全人工方式,用磺石加水釋出的乙炔當燃料,點火時發出「蹦」一聲巨響,受到驚嚇的青鱗魚一躍而上,抄網手再順勢用三角形的叉網撈起,稱為「焚寄抄網」漁業,或直接用聲音命名「蹦火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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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火仔的一天

  • 岸上準備,補破網、磺石

    出海前得先補破網,免得魚群跑光光
    出海前得先補破網,免得魚群跑光光
    出海前船員要幫忙補破網4
    出海前船員要幫忙補破網
    鑽碎磺石才能裝進船上的筒子
    鑽碎磺石才能裝進船上的筒子
  • 出海、灑金紙祈求順利

    灑金紙請求出航順利
    灑金紙請求出航順利
    三角形的叉網利用槓桿原理,可以撈起數百斤漁
    三角形的叉網利用槓桿原理,可以撈起數百斤漁
  • 開始捕魚、整理漁獲、換磺石

    從右至左的動作分別為拉桸竿、拿桸竿、推桸竿,後面則有牽網仔和踩桸竿的海腳
    從右至左的動作分別為拉桸竿、拿桸竿、推桸竿,後面則有牽網仔和踩桸竿的海腳
    火長是蹦火仔的靈魂人物
    火長是蹦火仔的靈魂人物
    蹦火仔
    蹦火仔
    蹦火仔
    蹦火仔
    磺石燒完後需要更換,更換時會釋出殘存的乙炔氣體
    磺石燒完後需要更換,更換時會釋出殘存的乙炔氣體
  • 天亮回港卸貨

    漁獲上船要立即放冰塊,撒鹽緩解冰塊溶化速度
    漁獲上船要立即放冰塊,撒鹽緩解冰塊溶化速度
    卸貨,一個橘色簍子可以賣260元,一斤只有4塊多
    卸貨,一個橘色簍子可以賣260元,一斤只有4塊多

農曆29,大潮前夕,平靜的波紋底下夾雜黑色浪潮,一陣一陣襲來,僅餘的殘暉反射出點點銀白,閃亮地映在討海人的眼睛,「這是我回家三年多來,看過最大群的青鱗魚了。」61歲的「永漁發168」號火長謝智仁喃喃說道,眉頭卻不相稱地緊閉。

一艘蹦火船通常有七到八位船員,領頭的火長負責尋找魚群、引火誘捕,影響全船人的生計,可說是蹦火仔的靈魂人物,同時也肩負著重大壓力,魚真正入網前,興奮或喜悅都是多餘的。

永漁發火長謝智仁
永漁發火長謝智仁

蹦火船通常在6點前就會出港,找到魚群後就定位,等待夜晚到來。這天才剛出港不到半小時,魚群便一波波湧來,「海腳」們在夜幕低垂前,趕忙穿上俗稱「青蛙裝」的尼龍防水褲,嘴裡叼著菸話家常,一邊喝著青草茶,邊向我說起先前的漁撈盛況,最多時曾有三萬多斤,「連甲板都放滿了!」

俗稱「海腳」的漁工,負責下網、收網,組成五人抄網團隊,從船尾到船頭的人員任務分別是牽網仔、推桸竿、拿桸竿(抄網手)、踩桸竿、拉桸竿;「桸」是一種舀水的工具,被用來當作焚寄抄網的台語發音,因此蹦火船又稱桸仔船。

從右至左的動作分別為拉桸竿、拿桸竿、推桸竿,後面則有牽網仔和踩桸竿的海腳-4
從右至左的動作分別為拉桸竿、拿桸竿、推桸竿,後面則有牽網仔和踩桸竿的海腳-4

船上還有一名俗稱「磺火鉗仔」的裝填人員,負責替換磺石、控制水量,掌握乙炔的釋出量,有時可協助抄網,因此有些船隻的工作人員只有七人。

另一個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是駕駛,有經驗的駕駛可以觀潮汐、看水流,協助火長找魚,在魚群靠近時迅速剎車或轉彎,讓抄網手找到最適合的角度下網。

同心協力,「一艘船就像一個人」

風平浪靜,感覺一切都「穩妥當」了,晚上七點半,駕駛啓動引擎,漁撈作業正式開始後,才理解為何火長總是繃著一張臉,天黑前看到的成群青鱗魚,竟不知溜到哪裡,用完第一筒磺石,漁獲量卻連膝蓋都不到,「這樣很差、很差,不知道魚到底跑到哪了。」

隨著找魚的時間越來越長,船員們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海風陣陣吹來,現場空氣卻結凍,直到十點多,火長突然關閉了所有照明設備,連漁探雷達板都用黑網蓋起, 「偷跑」到野柳岸邊,今晚的重頭戲才要開始。

「底家!」(台語在這裡),火長用探照燈掃射到青鱗魚後,駕駛隨即剎車急停,火長左手拿起火種,點燃放在船頭的火把,「蹦」聲劃破寂靜的海洋,火長將向下的火把轉而朝上,聚集魚群,驚慌不安的青鱗魚在金黃色火焰的照耀下騰空躍起。

火長是蹦火仔的靈魂人物
火長是蹦火仔的靈魂人物

負責推桸竿的海腳高舉左邊桸竿,讓叉網斜放船緣,所有船員屏氣凝神,等待火長將火把逐漸轉向左後方的叉網,引導魚群聚集。

「下落!」火長命令一下,海腳用力將叉網推入海下,待魚入網後,三、四個海腳利用槓桿原理齊壓桸竿,把靠在船邊的叉網撐起,活跳跳的青鱗魚掃過腳邊,直入貨艙,有時漁獲太多,三、四個男人還得跳起來壓才能把桸竿撐起來。

蹦火仔
海腳用力將叉網推入海下

整個過程不到十秒,所有船員各司其職,一氣呵成,魚群大量聚集時,經常可見火長連蹦四、五次,海腳必須在一明一滅間,連續下網、收網、再舉網、下網、收網⋯⋯,豐收時,一個晚上可能得重複上百次。

蹦火仔重視團隊合作,駕駛和火長、火長和抄網手的默契缺一不可。在地的文史工作者郭慶霖說,如果下網時間不一致、角度錯了、讓魚跑錯,稱作「敗桸」,有默契的船員,「一艘船就像一個人」。

火把長兩尺、重六斤(3.6公斤),但每一次舉起,負擔最重的大概是船員盼望的眼神。87歲的退休老火長謝永坤說,有時遠遠看到魚,但太早舉魚不會過來,火把若太亮也沒用,必須慢慢暗下來,把魚引導到網子旁,中間的技術拿捏全憑經驗。

海上競逐,經驗、眼力、速度缺一不可

在海上競逐,比的是眼力、速度還有經驗,晚了別的蹦火船一步,只能眼巴巴看著其他人下網,另覓他處。

海上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偶爾,某艘船已經找到目標,卻有其他蹦火船點火,分散了魚群,如果是惡意為之,可能遭到被干擾的蹦火船以牙還牙。

不過若漁獲多時,有些蹦火船會互相用無線電聯繫位置,別的作業漁船看到魚群聚集時也不忘回報訊息,討海人的艱苦和壓力,只有討海人懂。

老船員退休,磺火傳承岌岌可危

這天,永漁發168到了凌晨三點多才進港,漁獲量雖然比月初來得多,大約260簍(一簍60斤),約能賣得7萬多元,但海腳只給了70分,謝智仁也搖頭說,這樣只有滿載時的八成。永漁發最好的時候一艘船曾進帳480萬,去年卻倒賠,老漁民說,全是看天吃飯。

問他怎麼知道要來野柳岸邊找魚,他淡淡地說,青鱗魚喜歡聚集在防波堤附近,昨天就是在這個地方捕到魚的,「像那種海豚跳的魚就是不是青鱗魚,要直直跳的才是。」。

謝智仁是謝永坤的兒子,擔任永漁發168火長三年多,總說自己的技術比起老火長還差得遠。他的弟弟謝智揚在父親退休後,捨不得船隻荒廢,主動回家接手,因為缺人,謝智仁只得親自下海當火長。

海上的生活日夜顛倒,傍晚六點出海捕魚,卸完貨日頭也出來打招呼了,回家梳洗補眠,下午四點又得到岸邊準備出海,縫補破掉的漁網、準備磺石、冰塊。

永漁發的駕駛員已經76歲,海腳的平均年齡也超過60歲,青鱗魚的季節一結束,他們得各奔東西,回到陸地打零工,或是跟著其他船隻去釣小卷、捕烏魚、找鰻苗,不穩定的生活,讓下一代卻步,有的當上職業籃球選手,有的在銀行工作,就是沒人願意來討海。

問謝智仁為什麼願意回家幫忙,他默不作答,一旁船員開玩笑:「他被困住了。」許多海腳感嘆,小時候沒讀什麼書,只好跟著捕魚,雖然年紀大了,但至少還能加減賺。

2011年,一張蹦火船的照片登上《國家地理雜誌》封面,讓這個百年漁法一夕爆紅,夏日夜晚,岸邊擠滿慕名而來的攝影人,甚至包船跟航,只是這些鎂光燈並沒有為漁民帶來更好的收益,老船員一個接一個退休,這把磺火還能亮多久,沒人能夠預測。

《蹦火仔小知識》
磺石主要成分為碳化鈣,加水會釋出乙炔,乙炔為一種極易燃的氣體,燃燒時溫度可達三千度,目前金山蹦火的磺石都是自中國進口,船員須先把大塊磺石敲碎後才能帶上船,由一位海腳負責控制水流入磺石筒的量,其產生的乙炔會透過管線輸送到火把,另有一條小管線牽到火長左側腳下,作為火種。當火長看到魚群時,左手會拿起火種點燃右手的火把;若火長一段時間沒點火,須適度釋出乙炔氣體,避免氣體太多燃火時產生危險。

延伸閱讀:蹦火仔亮光閃耀金山磺港 與社區共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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