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夢想的自給率

文/張書寧

上天賦予人豐富的感受能力,得以靜觀萬物生生不息的奧祕,體會自然的美和事物所帶來的感動。卻有越來越多人選擇以水泥城市包覆感官,付出了無法與萬物對話的代價,而後再也聽不到稻子抽長的聲音,揣摩不了期待花開的心情。當心靈的感受力變得遲鈍,生命要如何豐富且滿足?

「半農半X的生活,生計收入雖微薄,心靈收入卻豐富。」

從播下一顆種子、接觸泥土,敞開心胸找回與萬物的連結,開始簡樸滿足的永續農耕生活,另一方面實踐自己的夢想,發揮與生俱來的專長以換得固定收入。過著半農半X的生活,心靈的滿足不再仰賴於一味的消費,不再被金錢和慾望所追趕。追求半農半X的人,總是很認真、用心地享受能夠輕易滿足的生活與人生。

金黃飽滿的麥穗上,小巧鮮紅的瓢蟲隨著麥浪搖曳。冠宇領著我們,熟練地邁步行走於田埂間,一邊細數分享他在天地之間觀察而來的珍寶。像是腳邊不起眼的雜草其實也是可端上桌的菜餚、下過雨後植物會長得更加健康,許多田野間的寶貴心得都是得靠長久細膩地觀察累積而來。

「其實我都是用賴著不走的態度混在田裡的,在這裡我可以待上一天,觀察植物長大的樣子、和鄰田的農夫們聊聊天,甚至只是在田地裡發呆也會有很多收穫。我想大家應該會覺得我這個人怪怪的,像我這樣年紀、背景的人,應該待在都市裡,怎麼卻總是跟他們的兒孫們反方向,拼命往農村跑?」

其實不只其他人有所疑惑,就連追尋此般生活模式的我,也對冠宇的求知慾與行動力感到萬分佩服。大學時期,冠宇和友人共組重金屬樂團,也就此展開了多年錄音師、專輯製作人、主唱、貝斯手等不同角色的嘗試。爾後,反對興建美濃水庫而組團的「交工樂隊」,融合現代曲風傾訴傳統文化的「好客樂團」,也都獲得了金曲獎的肯定。

一個如此顯現音樂才華的青年,卻選擇離城歸農,以謙卑的姿態,彎腰種下手邊每一撮翠綠的稻苗。

大自然是無窮無盡的寶庫,為了尋找創作的靈感和追尋永續的有善生活,冠宇毅然決然地踩進了稻田,並開始他實踐半農半創作的生活。但若僅是為了激發創作靈感而離群索居,必然會對其效率感到大失所望。創作是生活經驗的副產物,唯獨有如冠宇般,真正融入且感受到土地所帶來的感動,才能夠讓每個音符都像是飽滿的穀粒,串成如此有機乾淨的旋律。

「就算以後我不作音樂了,我還是要作農業。」冠宇眼神堅定地對著我們說著。

談話間,想起昨晚阿義爸爸曾向我們提到,「南澳這裡太晚插秧就完了,要是颱風來時稻苗還不夠茁壯,整塊稻田可是會泡湯的。我們南澳這的颱風阿,連地瓜葉都會被吹走!」

想起這段話,看著冠宇田裡尚未插秧的稻苗,不禁替他擔心了起來。

沒想到冠宇卻要我們別急,「日治時期,來台的日本人吃不慣台灣當地在來米的口感,於是開始研究改良新的品種,但是卻怎麼試驗都失敗,後來才發現,台灣的稻苗都是待長到第四、五葉時才插秧,不同於日本在第二、三葉時就插秧。而現今台灣的慣型農業都轉型成日本的農法,整個體系都得跟著轉型,而衍生出了許多‘不得不’,不得不打田、不得不使用插秧機、不得不依賴農藥。」

看我和茉莉點頭如搗蒜,冠宇接續說道。

「二次大戰前的米,抗病蟲害能力較高,人吃了後也較健康又能獲得充足的營養。但綠色革命後,都市的人喜歡吃味道較淡的米,也不再單從米食獲取營養,使得一再改良後的作物越來越依賴農藥、肥料。現代人的生活態度有太多‘控制’手段了,無不想盡辦法要與自然抗衡。然而,待石油等非再生資源耗竭,人勢必得回歸到模仿自然循環的生活態度。」

遵循自然的循環,善用自然的力量,所謂的自然農法,其中的基本精神就是要和自然和諧共生。

冠宇向我們分享了,一次他到日本奈良拜訪川口由一先生的心得。在川口先生的田地裡,自然農法已不單只是田間經驗,而是融合了友善自然的人生哲學。「踩入川口先生實行了三十年的不耕稻田中,腳下是累積了有三十公分厚,吸飽水分宛如海綿的腐植質,這是多年來將割下來的雜草、稻稈、麥桿都回歸到田間做覆蓋的成果。田地就像森林般肥沃、保濕、鬆軟。」

勤勞是美德,雜草在農人的眼中宛如一根根眼中釘,便辛勤地除草直到作物旁只剩裸露的土壤,就深怕雜草多搶走了點養分。然而在無形之中,裸露的土壤反而會使得共生的微生物死亡、增加水分的蒸散率、土壤結構硬化,長久下來一直以‘過多的愛心’破壞田地,才會不得不額外補充肥力。

在同一次的拜訪行程中,冠宇還到長野縣和經營民宿且同時實行著自然農法的臼井先生請教。「臼井先生強調,雜草其實是為田裡帶來養分的。草類將世上最大的能源:太陽的能量,固定在體內,然後在將來死亡後釋放到土壤裡。若將田裡的土整個犁耕翻除將雜草消滅,整塊田被陽光照射的能量,將立刻被反射回空中,餘下的能量也將在稍後藉由輻射釋放掉。這種經驗大家都有吧,你可以試著在陽光下站在草地上與柏油路上,哪裡比較熱?」

除此之外,許多雜草其實都是可以上桌的菜餚,只是你有沒有花心思去認識他而已。蒲公英咖啡、黃鵪菜三角飯糰、鵝兒腸沙拉、小葉灰藋拌醋味噌,翻開冠宇桌上一本名為「野菜美食家」的書,才發現,採菜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拼命犁地除草。往後除草只需割地上部,如此一來也不破壞土壤的結構,既有的根系又可鬆軟土壤並釋出養分。收割下來的地上部,有些還能帶回家祭五臟廟,不能吃的則回歸田地做覆蓋,一點都不浪費自然所給我們的資源。

除了以川口由一不耕稻田的方式種稻,冠宇也同時實驗著福岡正信利用種子球直播種稻的方式。

「我們也來作黏土丸子吧。」

打開田埂上放置的一包乾土,順手捧起一旁溝渠中清澈的灌溉水澆下,並混入旱稻的種子,待土與水的比例濕黏適中時便可搓成丸子。將做好的黏土丸子排列於田埂,只見一顆又一顆黑色的黏土丸子,慵懶地做著日光浴,沒多久時間就乾硬成形了。

「不用打田翻土,黏土丸子就像炸彈一樣,直接均勻地丟在田地上即可。唯獨要注意的是,務必要鋪上一層覆蓋物,像是稻梗,得以各種不一樣的方向鋪上。這層覆蓋物可預防鳥直接叼走種子,也可降低水分的蒸散率,以提高黏土丸子的發芽率。」

冠宇早些時間丟下的空心菜黏土丸子已發芽,從種子中舒展開來Y字型的子葉,宛如在大喊著「YA!」般,歡慶著破土萌芽的喜悅。

因為遇見了冠宇,不管是關於自然農法的可行性,亦或是半農半X的生活方式,都給了我很多肯定的答案。擁有夢想是生命力的表現,但很人多卻選擇將其塵封,並衝忙地踏入社會隨波逐流。

台灣的糧食自給率極端偏低,我想,夢想的自給率也很低吧!

在鼓起栽夢的勇氣之前,先重拾自然所賦予人的那份感性。感性能讓我們體會到萬物變化的微妙,並且能幫著我們去尋找想做的事和喜愛的事。只要用心尋找,自然就能毫無顧忌地一頭栽入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