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與自然共振的赤子初心,14 歲少年的敏銳書寫《一位年輕博物學家的日記》

許多網路新聞是這樣介紹達拉.麥克阿納蒂(Dara McAnulty):他是博物學家、英國皇家鳥類保護協會獎章最年輕的獲獎者、珍古德基金會大使、文學獎得主等不一而足,不過所有報導都不會忘記提一件事:他的早慧。

《一位年輕博物學家的日記》是達拉 14 歲寫下的作品,從四季的輪轉記錄他的自然關懷,書寫出一花一草絕對的詩意。炎炎夏日,一起來閱讀這本暢銷多國的年輕之作,從細緻的文字中感受泌脾的涼意。

(以下內容摘自《一位年輕博物學家的日記》一書,由春山出版授權轉載,更多精彩內容請詳見該書。)

Dara McAnulty 與他的《一位年輕博物學家的日記》。(照片提供/Dara McAnulty)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坐在房裡寫功課時,感覺到一陣輕顫。我拉開窗簾,把門推到一旁。我住在邊緣:由車庫改裝、離其他人都很遠的邊間。爸媽總擔心我晚上不在他們附近,但我又不是小娃娃,而且還滿喜歡現在這樣。站到外面,翹首仰望天空,果然牠就在那兒。一聲尖嘯。一隻雨燕 (swift) !百日居留的先鋒。牠們到了!從非洲一路飛來,我們最生氣勃勃、精神奕奕的夏日訪客,在我家上方尖叫。

雨燕一生最重要的時刻之一,便是尋找築巢處。但像我鄰居這樣的人,卻消毒花園,在屋簷中央裝置塑膠或金屬矛叉。這種態度處處可見。阻止野生生物在住宅和辦公大樓的空隙間繁殖已成常態。而整個鳥糞問題更是荒謬!這是標準的抱怨,說鳥類有多骯髒,所以在自家門前剝奪其棲地是合理的。

眼下這隻落單的雨燕歡快地騰旋翻飛——牠是斥候吧,也許在覓食,尚未配對,還在尋找伴侶,等著尖聲叫嚷的親友成群前來搶地盤、扭打推撞。真難相信許多鳥寶寶就這樣飛出巢,獨自踏上遼闊的旅程。不可思議。我思索著人類多麼依賴彼此以求生存,而野生物種的生存又如何掌控在我們手中。我在傍晚的涼意裡打哆嗦。雨燕已飛走,留下一片空曠的天空,夜幕降臨。

就寢前,我端詳著一枝不起眼的綠色花莖,怯生生地倚在張揚的蒲公英旁。粉紅小蓓蕾,是今年的第一朵草甸碎米薺 (cuckoo flower) ,俗稱「女士的工作衫」(lady’s smock) 。這種細緻淡雅的春花曾遍覆山野,至今仍是紅襟粉蝶 (orange-tip butterfly)  停棲產卵的首選。微小的橘點點。過些時候我會檢查園裡所有的綠色莖梗,但觀察了這麼多年,仍未發現過一顆蝶卵。說不定與我們從廚房窗戶便可望見的那片田野和霓虹水肥菜園有關。

草甸碎米薺是紅襟粉蝶最喜歡的食草。(攝影/Anne Burgess )

六月二日,星期六

我跑過長草地,衣服沾上令人陶醉的香氣。我停在阿奇代爾堡的巨大橡樹前,臉頰貼著樹皮,感受那老邁、粗糙的外皮,它的保護層。我聽到它呼吸,我們的節奏交織。我閉上雙眼。

三百年的生長,三百年風華鼎盛,三百年邁向死亡。每思及此,便覺自己渺小如竄爬於這巨偉生物皮上之蟻。

將近五世紀來,它一直支撐著螞蟻等數百個物種。我背靠樹幹坐在草上,仰望樹冠深處。葉片在微風中閃爍,我的身體也散發光彩。一隻蒼頭燕雀的雙音符節拍引發了其他親族鳴唱,牠們全都在枝頭同樂。一場私人演出。我聽了一會兒,在被遠處惱人的嘈嚷干擾前離開。我沾沾自喜。在最完美的時機離去,蹦蹦跳跳地回到池邊跟其他人碰頭。

天空從這裡看起來頗令人生畏,迅速積聚的雲翻騰著。它們似乎神不知鬼不覺地自天而降,從我們之前沒看到的某處藍空滾滾湧出。不到兩分鐘,天幕開啟又閉闔,然後有閃爍的光在眼前疾射:蜻蜓,那絲滑的翅翼上刻著石炭紀的地圖(當其祖先與恐龍一起翱翔時,雙翼的展幅達六英尺)。牠們無聲地陡升,像渦輪加速的光點,翅膀閃耀著,讓我們一窺千萬年前的景象。

我發現一隻天藍晏蜓 (common hawker)  在進行空戰,追擊蒼蠅,將牠們捕進由六隻腳構成的細長籠子裡。兩隻紅色豆娘 ( damselfly) 停在一片樹葉上,交配時身體扭接成心型:雄豆娘緊扣雌豆娘的頭後方,授予精囊。牠們雙雙飛走,依然黏在一起,因為有另一隻雄蟲試圖介入。

雨一直沒降下來,於是我們裝滿觀察盤,撈捕到石蠶蛾 (caddisfly)的幼蟲、水黽、羊角螺 (ramshorn snail)、豉甲蟲 (whirligig beetle) 和水蛭。牠們扭擺、蠕動、彈離彼此,擠在一個被拿來觀察池塘生態的彈珠盤裡。我們五雙眼睛,不分大人小孩,都閃耀著喜悅的光芒。此刻,我們每個人不僅與小托盤上的生物相連,也與夕陽下所有在周遭活動的生物相繫。

觀察昆蟲可以發現生物相繫的道理,圖為豆娘。(攝影/Charles J. Sharp;圖片來源/wikimedia)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六

我會知道倉鴞的叫聲,是外公告訴我的。他年輕時在鄉下常聽見,尤其是夜晚從酒館回家的路上。如今,無論在北愛爾蘭或鄰近諸島,都很少再聽到倉鴞尖叫,這表示我將不會體驗到外公年少時聽見的聲音。現代農耕與住宅建設剝奪了鴞的棲息地,滅鼠劑的使用則毒害了該區族群——因為倉鴞以大鼠、小鼠和田鼠為食。除非全面禁用滅鼠劑,否則牠們的未來凶多吉少。

野外活動的最後一天,我們從雙筒望遠鏡發現一隻孤單的雌倉鴞,非常瘦弱,我們知道她可能在極度饑餓下吃掉了自己的雛鳥,而仍需掙扎覓食。她繫有辨識環,因此戴夫和團隊將繼續追蹤她——我們都希望她明年能順利繁殖。

這幾天精采的野外實習便在哀傷而憂慮的氣氛中結束。但現實就是這樣。許多鳥兒沒能存活下來。我非常敬畏戴夫和所有投入此重要工作的人。他們是我的英雄,我很幸運能一窺其作為。追蹤觀察的部分固然令人興奮,但也有等待鳥兒築巢、孵育的負擔,以及當最壞情況發生時的後遺症和悲痛。這項工作想必像騎在擺錘上,快速移動於歡喜、刺激、痛楚和憤怒之間。

倉鴞的生存受到滅鼠劑的威脅。(攝影/Karen Arnold;圖片來源/Public Domain Pictures)

九月十九日,星期三

今天早上,洛爾坎和我走去公車站時,看到昨晚的狂風造成的損害:樹木傾倒,枝椏慘遭摧折。有些逃脫了裝飾混凝土或陶盆的牢籠。有棵樹,一棵長在人行道的橡樹,倒下來露出根球,它纏結得如此緊密,完全不可能有空間給生命伸展。讓樹傾倒的其實不是風,而是被困限在瀝青中、石板下。我們在上學途中經過它,四周以交通錐圍起,但我還是跨進去,不曉得有沒有人看見我撫著樹皮。我說:「對不起。」

撕裂的人間表面,處處殘破不堪,顯示首要的原因是人,最後才是自然。我跪在樹幹旁,撫摸樹皮,不再在乎路人是否都在看。我從樹枝拉出幾片還青綠的葉子:它們依舊完美。又從枝椏間收集了一把橡實,一一放進口袋,彷彿那是一顆顆微小的希望。我沉重地繼續前行,但心知外套裡帶著美好的東西。

下午放學回家,我們種下每顆橡子。它們不一定能活下來,但一半的機率已足夠,我們不該放棄任何可能。睡前寫日記時,我將橡葉夾進日記本,和羽毛、白屈菜 (celandine)、龍膽 (gentian) 和婆婆納 (speedwell) 相伴。

人工水泥或磚塊桎梏樹木的成長。(攝影/Ivan Radic;圖片來源/Flickr)

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五

時間還很早,我在上學前來到森林公園,尋找散落的色彩和光線。禿鼻鴉也醒了,啼聲劃破空氣。今晨我不喜歡牠們的啼叫——我從不會不想聽見牠們,但這聲音感覺冰冷刺骨。我把外套的拉鍊再拉高些——寶藍色,這是四下最輕狂的東西了。腳下草叢潮溼,湖面波濤漩湧,幾近黑色。我覺得沉入其中。我出來尋求慰藉,卻迷失方向,走到令人不安的邊緣。感覺愈來愈詭異。我慌忙折返,逃離這些感受,而在這麼做時,光明降臨。我看看錶,已經晚了。真不想上學。但今天是最後一天,只上半天。

我拖著腳步,直到下課時在足球場後方晃蕩,才覺得輕鬆些。這是上學時的一個好去處,更棒的是現在天空湛藍,冰冷但晴朗無雲。我靠在山毛櫸樹幹上,隔著套頭毛衣和外套感覺它銀色的樹皮貼著我的背。想想今天,發現我忘了冬至這回事。或許我沒忘。或許今晨詭異的散步與它有關。我被拖下床,在大家醒來前起身出門,被拉到鐵灰色的湖邊,就為了尤爾節,亞瑟之光。我在黑暗的樹林散步;德魯伊教徒收集槲寄生並焚燒冬至木:將原木擺在壁爐旁,撒上麵粉,淋上麥芽酒,以去年沒燒盡的木片來點燃它。

等我從學校回到家,媽媽將已採回冬青和常春藤。這些常綠枝葉是每年必備的裝飾。我們的聖誕樹也將立起,占去整個房間,遍地是松針。屋裡有一整棵樹真令人興奮。以前我們都會生火,但新家沒壁爐。這是我們第一次不在冬天生火,我直到剛剛才發覺。但我也一直沒發覺自己有多喜愛黑暗,而黑暗將從今天起逐漸隱退。這是轉捩點。光明將至,家裡會點蠟燭──還有聖誕節。這或許是一年中最黑暗的日子,但光明始終都在。黑暗與光明。我們兩者都需要,為了喘息,為了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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