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環保社會的想像與實踐

環保是什麼?生活在台灣的我們,平常習慣回答的可能是:「宗教團體如慈濟做的資源回收、環保抗爭運動、自然生態的保育…。」

難道,還有其它的嗎?

是的,還有其它的想像!不同環境保護議題設定和作法,就是傳遞出不同立場、觀點的表述,這些不同的立場會影響人們對社會與環境關係的認知、也會影響付出多少努力來達到理想目標的意願。

環保作法背後確實有其各類的經濟、政治與社會利益的因素,除了台灣長年來的環境抗議之外,對於不全然贊同抗爭路線的參與者或其它 NGO 組織而言,他們認為作環保,似乎應該把「生態」放在最優先的目標,而非「社會」目標。抱持這種立場的人,他們首要的長期工作,就是多層次地針對社會進行環境教育。

那麼,環保作法,有沒有其他的理解與想像呢?

資源回收作環保似乎是普羅大眾主要的環保認知。(相片: 小莉2/Flickr CC)

資源回收作環保似乎是普羅大眾主要的環保認知。(相片: 小莉2/Flickr CC)

環保也有社會想像

硬與軟、激進與溫和的環保作為,似乎是矛盾的。除了都市/鄉村、中產/勞動階級社會利益的不同,當今時代的環保有沒有共通的理解呢?其實是有的。

以我們熟悉的選舉為例,我們透過普選,將個體的選擇融合為一種集體的決定,但是這種集體的決定仍然必須符合某些規範,例如不能有買票、威脅等行為。社會思想家 Charles Taylor 認為,這種想像與理解若要有意義,就必須更廣泛掌握我們的整體境況、整個社會處境。他以「社會想像」的概念,來指稱現代社會中的一種狀況,那就是人們對於拓展某些集體實踐,會有一種共同的理解[*註1]。

其實,這個概念也可以放到不同社會的「環境保護」來理解。

就台灣來講,環保的社會想像,從抗議環境污染、介入環境政策等環境正義的追求,到環保生活的實驗與實踐、甚至到友善環境的農業等,跨越的範疇相當寬廣。雖然行動各自不同,但仍有共通點,也就是他們看到的社會,或多或少都面對全球資本主義與發展主義的經濟掠奪、社會關係和生態系統的破壞,也因此各自去展開應對的方式。

這幾年,反省並嘗試建構環境和社會連結的新實踐逐漸產生。環境政治是面對發展主義重要的社會戰場,但這篇小文先不處理這類議題,而將目光投向生態生活實踐的觀察。從事這種實踐的團體多半認為,他們在幫忙找尋無法永續發展下去的一條出路。這類環境與人群關係的社會想像,我概略分成「作環保的三個社會想像」:社區想像(生態村)、經濟想像(轉型城鎮)、環境想像(生態農業)。

社區想像–生態村

生態村(ecovillage)或生態社區,是一群人為了更健康、關係更美好、環境永續而群居建立,一種在現代社會之外/內建立「烏托邦」的努力。起初,這種努力來自上世紀六○、七○年代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反叛,後來才逐漸有了生態村的雛型。

生態社區目標在於尋找降低破壞地球的另種生活方式。圖為Itahaca生態村。(相片: Ari Moore/Flickr CC)

生態社區目標在於尋找降低破壞地球的另種生活方式。圖為Itahaca生態村。(相片: Ari Moore/Flickr CC)

什麼是生態村?居住在台灣的歐洲生態村紀錄片導演史蒂芬‧沃夫(Stefan Wolf)說:「生態村是具有相同目標的社區,以社會、經濟和生態的永續發展為目標。」他所調查的歐洲生態村在許多方面儘管有所不同,但共同點在於尋找另種生活方式,因為現在的生活方式大部分都在破壞地球。

對初次接觸者而言,生態村的人們多少給人一種「避世主義」的傾向。這個世界已經夠混亂、環境夠糟了,為了更好的世界,讓我們建立新的村子吧。許多生態村的核心宗旨是連結社群,並整合生態、經濟、社會、文化等的面向,朝向永續的發展。史蒂芬‧沃夫認為,影響生態社區能否永續的面向,包含了能源、飲食、用電、用水、建築、排泄物、垃圾處理、交通、消費、醫療、教育、衝突調解與決策機制。這些面向能否盡可能利用在地參與機制,是生態村成功的關鍵之一。

生態村的理想,滿足許多人在競爭、掠奪的資本主義社會之外,對於身體、心靈、社群深刻連結的渴望。同時他們的生活往往傾向於低耗能、降低破壞地球的生活方式,提供資本主義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有些人會質疑,我們是否應該從大社會中抽離,或者減少介入社會,不過不要忘記,這就是當初他們發起這種生活實踐的起因。

經濟想像–轉型城鎮

環境正義關注環境效益分配的不公平,而這些不公平往往與污染的界線、財富分配不公有相當關係。以台灣這幾年各地設立科學園區搶地搶水所引發的問題來看,科學園區產生了對誰有利、對誰有害的爭議。開發以後的園區可能轉型嗎?園區轉型,並不僅是意味著已開發的園區本身產業項目的改動,更根本的是,這種社會經濟的轉型必須從高科技產業及其相連的水、土地、能源的利用模式作整體的考量。以台灣社會資源規模而言,從大量耗水、耗土地、耗電力的產業,轉向小即是美的經濟,不失為一個值得思考的轉型想像(參考邱花妹的巷口文「能源使用的新思維:小即是美」)。

在高價石油、產油高峰前景的歷史條件下[*註2] ,欠缺石油的台灣面對這一經濟局勢,一個可參考的城鎮或生活區域發展概念,是英國的「轉型城鎮」(transition towns)。轉型城鎮運動是在面對發展主義下的生存問題,是一種回應現代世界氣候破壞、高峰產油、經濟波動所發展出的草根社群網絡,目的在建立更具韌性的社群。轉型城鎮運動的關鍵在於及早面對經濟、社會、政治的問題,以避免能源短缺與氣候變遷下,社會結構「韌性」不足以面對的問題,進而引發文明更高的危機。

英國著名的轉型城鎮Totnes。(相片: Dachalan/Flickr CC)

英國著名的轉型城鎮Totnes。(相片: Dachalan/Flickr CC)

轉型運動發起人之一 Ben Brangwyn 認為,轉型是重新檢視生活中的組成元素,依照最符合永續發展的原則,來做篩選和重新配置[*註3]。轉型城鎮運動的一個核心是轉型的「時間意識」,這是指透過未來的願景(通常是20年內產油高峰來臨前),來構想現在的行動。能源減量行動計劃(Energy Descent Action Plan,簡稱EDAP),是降低對石油仰賴的一個行動方案,把城鎮轉型意識與能源減量融合在一起。以著名的托特尼斯轉型城鎮(Transition Town Totnes)為例,他們的EDAP透過假定2010年產油高峰後的20年時間表,擴展成未來到晚近幾年的行動計劃。

「轉型城鎮」與「轉型企業」,是以社區的整體利益為考量基礎,探索如何讓經濟發展對人、社會與對環境更為友善。這恰好都是台灣高科技產業所欠缺的部份。另一方面,轉型城鎮也提供台灣社區營造可參考的另類路徑,思考如何將能源問題、食物網絡、社群關係基礎帶入社區再生的方法。

環境想像–生態農業

最後,環保實踐還是回到對環境的想像。不論是生態村、轉型城鎮,永續的、生態的農業都是他們賴以建構的基礎。強調環境友善、永續性的農業方式眾多,這裡我只討論近年也在台灣興起的整體考量自然、能源與社群關係的樸門農藝(Permaculture)。樸門農藝不是一種有機農法或特定技術,它的出現是為了回應地球所面臨的整體環境狀況,包括氣候變遷、人口過多,經濟與生態危機、產油頂峰、過度消費等。

樸門的創始人 Bill Mollison 與 David Holmgren 提出三個倫理:「照顧地球」、「照顧人類」、「分享剩餘」,來檢視和重整目前我們生活各層面的狀態。樸門的目標是主動設計與維護一個具有農業生產力的生態系,包括在城市中設計如都市農耕、社區農園這類生態型態,或是像是城市游擊園藝:在一小塊城市空地(例如臺灣博物館前)上快閃種出植物。樸門也包括社會性的設計,把食物系統設計到我們的生活中。

樸門整合各領域知識,達到適切的目標。(相片: 花蓮樸門部落)

樸門整合各領域知識,達到適切的目標。(相片: 花蓮樸門部落)

樸門所設計的系統應該是「自我支持」、「自我引導」,儘可能不需外部能源。經過設計之後,系統僅需少量能源投入,成為一種「不會累」、適合懶人的作法。以農業來說,設計一種多年生的長期系統,建置後就可以活數十年、百年。只要符合樸門核心的倫理與原則,它就會運用該技術,因此樸門不是單一技術,而是注重各領域的「相關性」。最後,樸門希望能創造一種經濟、社會、生態各方面友善的聚落,是一種具有團體倫理、共識的社區。

環保,也可以是慢而長的生命節奏

從世界各地發起的生態社區、轉型運動、生態農業,這種作環保的社會想像,也正在台灣社會萌生,例如半農半X社群或花蓮樸門部落。

雖然在國家制度暴力不斷生成的情況下,環境運動仍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公民社會基礎,從街頭到政策場域仍是重要的戰場。不過,相對地,要產生環境與社會的和諧共融,慢而長的生命節奏則是必要的條件,前述的生態生活想像提供現實台灣另外一條可能的生活政治之路,一種可以不斷回返的原點。作環保,環境運動與環境生活政治,這兩類方式不一定是互斥的,它們都是激發彼此活力的來源。

[*註1] Charles Taylor, 李尚遠譯,2008,現代性中的社會想像,第二章。台北:商周出版。
[*註2] 參考彭明輝,2012,《2020台灣的危機與挑戰》。台北:聯經出版。

[*註3] 蔡錫昌、莫聞,2010,山城托特尼斯 英國永續城鎮轉型的發源地。環境資訊中心電子報,2010.09.03。

本文作者曾在非營利民間環保組織工作,本文曾刊載於2013/11/21公視新聞議題中心/P專題